从火山之地归来，轩辕夜在马车上昏睡了整整两日。凤清音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时刻关注着他的脉象，以金针疏导他体内那达成微妙平衡、却依旧狂暴的药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回到了夜王府那熟悉的、萦绕着清冽药香的寝殿。阳光透过窗棂，有些刺眼。他微微动了动，立刻牵动了心口的伤，一阵闷痛让他蹙紧了眉。
“别乱动。”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沉稳。
他侧过头，看到凤清音坐在床边，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
“我们……回来了？”他声音沙哑干涩。
“嗯。”凤清音递过一杯温水，里面融了润泽经脉的温和药汁，“你昏迷了两日。体内的毒暂时被‘龙血竭’和你的心头血形成的特殊药力禁锢住了，但隐患仍在，需尽快进行下一步治疗。”
她语气平静地汇报着，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公事，但轩辕夜却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看出了她深藏的后怕与担忧。
他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她的，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复杂情愫。火山口的以命相托，崖底篝火的初露心扉，再到此次甘为药引的决绝，层层叠加，早已将最初那份冰冷的契约冲刷得模糊不清。
“辛苦你了。”他看着她疲惫的容颜，低声道。
凤清音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仔细地为他检查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专业，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休养了几日，轩辕夜虽仍虚弱，但已能坐起身处理一些紧急事务。而凤清音，则在稳定他伤势的同时，开始着手准备下一步彻底拔毒所需的复杂准备工作。所需的药材更加珍稀，涉及的工序也更加繁复。
这日，王府长史（总管）前来禀报事务，涉及到一笔与江南皇商的重要交易，以及府中几位庄子来年的种植规划。长史絮絮叨叨，呈上厚厚的账册和文书。
轩辕夜靠在软枕上，听得有些倦怠，这些庶务向来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只要不出大错便可。他揉了揉眉心，正欲挥手让长史自行决断。
坐在一旁安静翻阅医书的凤清音，却忽然抬起头，目光扫过那本皇商交易的账册，淡淡开口：“李长史，与江南苏家的那笔丝绸采购，价格比市面高出两成，是何缘故？”
李长史一愣，没想到王妃会突然过问，忙躬身答道：“回王妃，苏家乃是皇商，丝绸品质上乘，且是往年惯例，故价格……”
“品质上乘不假，”凤清音打断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但去岁江南风调雨顺，桑蚕丰收，丝价普遍下跌。即便苏家品质优等，溢价一成已是极限。这两成，未免过高。且我观去岁同期账目，采购量亦比今年多出三成，为何？”
她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李长史，直看得他额头冒汗。这些细节，连他这经手之人都未曾细究！
轩辕夜原本慵懒的神色微微一收，看向凤清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赞赏。他从未想过，她除了医术毒术，对经济庶务也如此敏锐。
凤清音没有停顿，继续道：“至于庄子种植规划，西山那个庄子，土质偏酸，更适合种植药材如黄精、茯苓，而非一味跟风种植稻米，产量既低，收益也薄。可令庄头调整种植品类，王府药房正需大量此类药材，可内部消化，降低成本。”
她三言两语，既点出了采购中的疑点，又为庄子规划提出了更具效益的建议，思路清晰，直击要害。
李长史听得心服口服，连连称是，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这位王妃，远比想象中更难糊弄！
轩辕夜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看向凤清音，正好她也抬眼看他。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需任何交流，他已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是在借机敲打府中人，同时也在为他分忧。
“就按王妃的意思办。”轩辕夜淡淡开口，一锤定音，“日后府中一应庶务，皆需禀报王妃定夺。”
“是！奴才遵命！”李长史如蒙大赦，又带着几分敬畏，躬身退下。
殿内恢复安静。
“没想到，王妃对经济农事也如此精通。”轩辕夜看着她，目光深邃。
凤清音垂眸，继续看着手中的医书，语气平淡：“略懂一些。生存所需罢了。”前世在末世，资源匮乏，如何最大化利用有限物资，是每个人必备的技能。
轩辕夜没有追问，但他知道，她身上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多。而这，让他愈发为之着迷。
此后数日，类似的情景频频发生。
有时是轩辕夜在处理暗卫送来的情报时，凤清音会不经意地指出某条信息背后可能隐藏的关联；有时是凤清音在配置复杂药物时，轩辕夜会提前将她需要的、但还未开口的辅助工具或药材递到她手边；有时甚至只是一个眼神，对方便能心领神会。
他们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解释。他一个蹙眉，她便知他何处不适；她一个眼神，他便懂她所需何物。这种默契，仿佛与生俱来，又像是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中淬炼而成。
他依旧是她需要倾力救治的病人，是她权谋路上的盟友。
她依旧是他需要倚仗的神医，是他黑暗生活中的光芒。
但在此之上，一种更深沉、更牢固的情感纽带，已然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回归王府，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是两人心意相通、并肩而立的灵魂，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前路依旧漫长，毒患未除，敌影未消。但他们都知道，只要彼此在身边，便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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