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被剥去那身可笑的僧袍,如同死狗般拖入刑部大牢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北京城,继而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朝野上下,经历了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动。
依附阉党者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或四处钻营试图撇清关系,或收拾细软准备潜逃。而被压抑多年的清流及中立官员,则如同久旱逢甘霖,弹冠相庆之余,也将灼热的目光投向了紫禁城中那位年仅十七岁、却以雷霆手段肃清巨奸的少年天子。
乾清宫西暖阁,如今成了帝国真正的权力中枢。崇祯端坐于御案之后,案头堆积的不再是被司礼监筛选过的“太平文章”,而是各地真实的奏报——陕西王嘉胤流寇势力范围又扩大了,辽东后金哨骑频繁出现在锦州、宁远外围,漕运总督报告运河因干旱水位下降影响漕粮北运……
每一份奏报都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但也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他终于能看见这帝国真实的伤口,而非被粉饰的脓疮。
“陛下,”伤势渐愈、但神色间多了几分沉稳的王承恩,将一份名录呈上,“这是成大人、钱大人初步拟定的,填补各部院空缺及地方督抚的候选人名单,请陛下御览。”
崇祯接过,仔细翻阅。名单上多是历史上留有清名或实干之臣,如起复袁可立督师辽东,擢升毕自严为户部尚书,调卢象升练兵于宣大……他提起朱笔,在一些名字上做了勾画调整。
“告诉成基命和钱龙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委以重任,便需给予相应权柄。然,朕亦会观其行,察其效!吏部需尽快制定新的考成法,以实绩论升迁,绝不容尸位素餐、敷衍塞责之辈!”
“老奴遵旨。”王承恩躬身应下,他能感觉到,皇爷在除掉魏忠贤后,行事越发果决,话语间也自然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陕西的乱子,不能光靠杨鹤剿抚。”崇祯将目光投向舆图上那片标红区域,“传旨,擢升洪承畴为陕西巡抚,赋予其便宜行事之权,全力督剿王嘉胤!告诉他,剿匪之要,在于断绝其粮源兵源,对于真心受裹挟之饥民,可设粥厂、以工代赈,予以生路;对于冥顽不灵之悍匪,务必痛剿,以儆效尤!所需钱粮……让户部会同兵部,从速筹措,朕之内帑,亦可支应一部分!”
他知道洪承畴的能力,也知其后来的变节,但此刻无人可用,只能先用其才,再严加掌控。同时,他心中那个“以粮安民”的念头越发清晰。
“王大伴,枯柳庄那边,最后一次呈报是什么时候?”
“回皇爷,十日前。庄头赵老倌说,红薯藤蔓长势极旺,土芋也已开花,若无意外,再有一月余便可收获。”
“好!”崇祯眼中闪过一抹亮色,“传朕密旨,令王承恩……不,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之人,持朕手谕,再往枯柳庄!一是加强护卫,确保收获前万无一失;二是令赵老倌将种植过程中的要点、遇到的问题,详加记录,整理成册!待收获之时,朕要亲眼看到成果,也要看到足以推广天下的详尽章程!”
“是!老奴亲自去办!”王承恩深知此事关乎国本,郑重应下。
安排完这几件紧要事务,崇祯站起身,走到窗边。阳光洒在他年轻却已显坚毅的脸上。清除魏忠贤,只是他挽救大明迈出的第一步,而且是相对容易的一步。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积重难返的财政、糜烂的军政、遍地的灾荒和虎视眈眈的外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他已别无选择。
“告诉骆养性,魏忠贤的案子,要办成铁案!其贪墨之家财,悉数抄没入库,充作国用!其党羽,按罪责轻重,依律严惩,但切忌株连过广,稳定压倒一切。”
“传旨内阁,即日起,所有奏疏,除密折外,皆需直送通政司,由内阁票拟,朕亲自批红!司礼监不得再行干预!”
“命翰林院,搜集整理历代明君治国、贤臣良策,尤其是应对天灾、整顿吏治、强兵富民之策,汇编成册,供朕与诸臣工参详!”
一道道旨意发出,乾纲独断,毫不拖泥带水。他要收回被宦官和旧官僚体系分散的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也要开始系统地学习如何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
朝堂的风气,随着魏忠贤的倒台和崇祯的励精图治,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以往那种歌功颂德、互相攻讦的奏疏明显减少,虽然依旧有官员试图揣摩上意,但更多的,是开始就实政提出建议或反映问题。一种久违的、试图有所作为的气氛,开始在京城官场中弥漫。
然而,崇祯深知,这仅仅是开始。地方的积弊、边镇的危机、底层民众的苦难,远非几道圣旨所能解决。陕西的王嘉胤,辽东的皇太极,都在冷眼旁观,等待着这个刚刚亲政的年轻皇帝,下一步会如何落子。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巨大的大明舆图上,手指从陕西滑到辽东,又从辽东滑到运河沿线,最终停留在京畿之地。
“粮食……军队……银子……”他低声自语,“还有……时间。”
新朝的气象已然显露,但前路的艰难,亦清晰可见。少年天子挺直了脊梁,准备迎接他真正执掌江山后,更加严峻的挑战。而远在陕西的黄土高原上,被称为“闯王”的烽火,以及关外磨刀霍霍的后金铁骑,都预示着,这场关乎国运的考验,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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