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柳庄的惊人产量,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朝堂内外激起了层层涟漪。尽管崇祯严令封锁消息,但“天降祥瑞,亩产数十石”的传闻,依旧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京城有限的圈子里悄悄流传,引来无数惊疑、好奇,乃至暗中觊觎的目光。
然而,崇祯此刻无暇他顾。毕自严那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从薯丰的短暂喜悦中彻底清醒。理想需要现实的骨架来支撑,而大明的财政骨架,早已千疮百孔。
西暖阁内,烛火再次燃至深夜。崇祯、毕自严、成基命、钱龙锡,以及被紧急召回的孙传庭,围坐在巨大的舆图前,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如山。
“陛下,”毕自严指着户部整理的账册,声音干涩,“去岁太仓银库岁入,折银不过三百五十余万两。而仅九边年例、京营饷银、百官俸禄几大项,岁出便需四百余万两!这尚不包括各地赈灾、河道修缮、宫中用度,以及……如今迫在眉睫的陕西剿寇、蓟辽防秋之额外开销!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多年了。”
数字冰冷而残酷。崇祯知道明末财政困难,却没想到窘迫至此。他想起历史上不断加征的“三饷”,那无异于饮鸩止渴,最终将更多的农民推向了造反的深渊。
“不能再加征了!”崇祯断然道,声音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清晰,“百姓已不堪重负,再加征,便是逼着他们去投王嘉胤、李自成!”
众人皆是一震,没想到皇帝如此直接地否定了最简单的敛财手段。
“陛下圣明!”成基命接口道,“然则,不开源,如何应对眼下危局?”
“开源,未必只有加税一途。”崇祯目光扫过众人,“节流,亦是开源!”
他拿起一份奏报:“朕查阅旧档,光禄寺每年采办宫廷用度,耗费巨万,其中虚报、克扣、浪费,触目惊心!宗室禄米,更是沉重负担,各地藩王、宗亲,坐享厚禄,不事生产,甚至与民争利!还有,这驿传系统,冗员充斥,效率低下,耗费无数钱粮!”
他每说一项,毕自严等人的眼睛就亮一分。这些都是积弊,但牵涉利益太广,以往无人敢轻易触动。
“陛下,裁撤光禄寺用度、整顿宗室禄米、改革驿传,皆乃利国利民之策,然……阻力重重啊。”钱龙锡不无担忧。
“朕知道有阻力!”崇祯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但再难,也要做!毕卿,你即刻会同光禄寺、宗人府、兵部,给朕拿出具体的裁减、整顿章程!记住,宫中用度,朕率先削减三成!宗室禄米,按亲疏、贡献重新厘定,凡有违法乱纪、鱼肉乡里者,严惩不贷,禄米酌情削减乃至革除!驿传系统,汰撤冗员,严格限定使用范围,非军国大事不得动用!”
他这是要向自己、向整个既得利益集团开刀了!众人感受到皇帝那破釜沉舟的决心,心中凛然,同时也涌起一股豪情。
“臣等领旨!”毕自严等人齐声应道。
“至于开源……”崇祯踱步到舆图前,手指点向东南,“东南赋税重地,苏松常杭嘉湖等处,历年积欠多少?地方豪绅,与胥吏勾结,隐田漏税者又有多少?还有,这漕运,沿途关卡林立,层层盘剥,运抵京师,十成粮食能剩几成?”
他看向骆养性:“骆卿,你锦衣卫不是只会在京城抓人!派得力人手,会同户部、都察院干员,给朕分赴东南、漕运沿线,明察暗访!查积欠,清隐田,肃贪腐!所得钱粮,充入太仓!记住,要证据确凿,要依法办事,但更要雷厉风行!朕授你们临机专断之权,五品以下贪渎官吏,可先行锁拿!”
“臣,遵旨!”骆养性眼中精光一闪,知道这是扩大锦衣卫权责、也是立下大功的良机。
“还有,”崇祯的目光变得深远,“大海之外,并非只有倭寇。西洋之人,船坚炮利,远涉重洋,所图者,无非利益。我大明物产丰饶,瓷器、丝绸、茶叶,皆为其所好。闭关锁国,无异于坐困愁城……此事,容后再议。”他暂时压下了重开海贸的念头,此事牵扯更大,需从长计议。
一番部署,虽未能立刻变出钱来,却清晰地指明了方向——向内,大刀阔斧地改革,削减不必要的开支,清理腐败;向外,严格征税,打击偷漏。这是两条腿走路,虽然每一步都可能踩到地雷,但却是摆脱财政泥潭的唯一希望。
就在崇祯为开源节流绞尽脑汁之时,一份来自辽东督师袁崇焕的奏疏,以密折形式,直接送到了他的御案上。
奏疏的内容,让崇祯刚刚因改革部署而稍显振奋的心情,瞬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袁崇焕在奏疏中,详细分析了此次后金入塞的路线、战术以及暴露出的明军防御弱点。他尖锐地指出,蓟镇防务松弛,各隘口兵力分散,缺乏统一指挥,是导致皇太极得以长驱直入的根本原因。他并未过多为自己辩解,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未来的防御方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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