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如同一座巨大的、正在腐烂的坟墓。
当陈瑜的队伍在层层严密防护下,如同利刃般艰难地刺破这座死城的屏障时,地狱的景象扑面而来。昔日繁华的街巷死寂无声,只有寒风卷着纸钱和灰烬在石板路上打着旋儿。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许多门板上用刺目的石灰画着大大的“×”或“瘟”字,如同阎罗的催命符。恶臭无处不在,那是尸体在密闭空间内腐败的甜腥,混合着劣质草药焚烧的呛人烟雾,还有无处不在的石灰粉的刺鼻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深入骨髓的死亡味道。
城内临时设立的“大疫坊”更是人间地狱。巨大的仓房被草草改造,地上铺着肮脏的草席,密密麻麻躺满了痛苦呻吟的病人。高烧的谵语、剧烈的咳嗽、皮肤溃烂流脓的恶臭充斥在污浊的空气中。绝望的家属在坊外哭嚎,试图冲破兵丁的阻拦。收尸的板车如同幽灵般穿梭不停,将一具具裹着破草席的僵硬躯体运往城外的焚尸场,黑色的烟柱如同连接地狱的通道,日夜不息。
陈瑜的到来,带来了“钦差王命旗牌”的威严,更带来了那套冷酷而高效的防疫铁律。他以雷霆手段,强压地方官吏和残存里甲,将开封城依照“前哨营地”的模式,粗暴地切割成无数个网格化的隔离区块。生石灰画出的白线如同森严的结界,将绝望与希望、死亡与生机强行分割。焚尸的火焰更加猛烈,烈酒和沸水的消耗量惊人。太医院的人手在巨大的死亡旋涡面前显得杯水车薪,孙妙仪和几位年轻御医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穿梭在各个隔离区,诊脉、施针、配药,处理溃烂的脓疮,安抚绝望的病人。汗水浸透了她们简易的“面遮”(用多层棉布缝制,内夹草药),模糊了视线,白皙的脸颊被粗糙的布料磨出了红痕,清澈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疲惫,但动作却始终沉稳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韧。
疫魔无情,死亡的数字每天都在刷新。陈瑜带来的药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绝望如同瘟疫本身,在隔离的高墙内蔓延。质疑的声音开始出现,尤其是一些地方官吏和守旧的老医者,认为陈瑜的“奇规怪矩”劳民伤财,隔绝了亲情,却并未真正遏制死亡。
“陈大人!此法不通啊!隔绝了病人,也隔绝了生路!百姓怨声载道!” 一个开封府的佐贰官在临时衙署内,对着正在查看疫区分布图的陈瑜,声音带着压抑的不满。
陈瑜头也未抬,手指重重地点在图上一个刚被标注为“新疫爆发”的坊区:“王大人,怨声载道,总好过阖城死绝!此区三日前尚为‘洁净’,因何一夜之间爆出数十病例?查!必有人私自跨越隔离线,或收容了未检出的潜伏病患!查出来,按本官军令,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佐贰官被噎得脸色发白,不敢再言。
就在这时,赵铁柱如同一阵裹挟着田野气息的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衙署门口。他满身尘土,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狂喜的火焰!他对着陈瑜,极其轻微、却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
陈瑜的心脏猛地一缩!连日来的重压、疲惫、面对死亡深渊的窒息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成了!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沉声道:“赵铁柱,随本官去‘甲申’号隔离观察区!孙院使、孙御医,请即刻移步!”
甲申号观察区,位于开封城西一处相对偏僻的废弃织造工坊内。这里收容的多是初有症状、尚未完全确诊的疑似患者,气氛相对前几个重疫区要缓和一些,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与不安。陈瑜一行人的到来,吸引了所有目光。
在工坊最深处一个单独隔开的小间里,一头体型健硕的黄牛被牢牢拴在木桩上。它精神萎靡,口鼻处有粘稠的分泌物,最为显眼的是,在它乳/房周围的皮肤上,稀疏地分布着十几个豌豆大小的疱疹,疱壁厚实,中央微微凹陷,里面是浑浊的浆液——正是典型的牛痘!
孙鹤年、孙妙仪以及闻讯赶来的几位核心御医,围在牛旁,仔细地观察着那些痘疮。孙清源小心翼翼地用烈酒擦拭过的银针,轻轻刺破一个痘疱,蘸取了一点浆液,放在鼻端嗅了嗅,又对着光仔细观察。
“确是牛痘无疑!” 孙鹤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向陈瑜,“大人…您先前所言‘人痘’之法,老朽略知一二,风险奇高,十不存五…这牛痘…当真…当真可代‘人痘’?且更为安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瑜身上。他走到那头病牛旁,伸出手,轻轻抚过牛背上粗糙的皮毛,感受着它温热的体温和微微的颤抖。然后,他转过身,面对众人,目光沉静而坚定,如同磐石:
“孙院使,诸位。‘人痘’取之于人,毒烈霸道,九死一生。而牛痘之毒,源于牛身,其性远较天花温和!古籍有载,乡间牧牛者,凡接触此痘疮者,终生不染天花!此非虚言!本官遍查典籍,深究其理,确信此乃克制天花瘟神之唯一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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