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秘密见了光。
那是个喧闹的课间。
教室像一锅煮沸的粥,男生追跑打闹的喊叫、女生叽叽喳喳的笑语混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我又摸到了一封——淡紫色的,薄如蝉翼,对着光能看见隐约的纤维。
里面照例有张折叠的信纸,还夹着一朵压干了的粉色野花,极小,花瓣薄得透明,却还顽强地保持着五瓣的形状。
我正低头看着那句“你就像这朵花,在寒冷的冬天里开放”,一个身影忽然笼罩下来。
“看什么呢?”
班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本就涟漪不断的心里。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大概是刚打完篮球回来,身上还带着室外清冽的寒气,手里拿着那个磕掉了点漆的绿色水杯。
我惊得一哆嗦,信纸从指间滑脱,像一片真正的紫色花瓣,飘飘悠悠落在了水泥地上。
那朵干花也从信纸里跌出来,滚了半圈,停在了一小摊未干的水渍旁。
时间“咔哒”一声,停住了。
我僵在座位上,血液全涌到了脸上,耳朵里嗡嗡作响。
捡?
众目睽睽之下,去捡那样一封信?
不捡?
就让它那么摊在地上,任人观看?
还没等我从这片空白里挣扎出来,他已经弯下了腰。
他动作很自然,两根手指拈起那张信纸,没怎么看——或者说,目光只是极快地、蜻蜓点水般掠过纸面,然后便递还到我面前。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第几封了?”
他问,声音不大,刚好能让近处的我听见。
我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近,老有别班的男生在咱们后门探头探脑,”他继续说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塞得有点满的桌斗,“要不要,我帮你告诉李老师?”
“不要!”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又尖又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旁边正在翻书的海霞扭过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更远处,白建国和几个男生也停止了打闹,朝这边望来。
杨勇刚挑了挑眉梢,没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眼神分明在等一个解释。
我慌乱地低下头,压着嗓子,语无伦次地解释:“别……别告诉老师。
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就是些信……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
“没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语调平平,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每天都有,这叫没什么?”
我死死攥着那张已经回到手里的信纸,脆薄的纸张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那朵可怜的粉色干花,在我的指腹下彻底碎成了齑粉,细小的粉末粘在指尖,像一抹洗不掉的、淡淡的胭脂。
“我……我会处理好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真的,求你了,别告诉老师。”
告诉他?
李老师会怎么想?他会用那种考究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看着我,然后问:“乔红霞,怎么回事?”
接着可能会顺藤摸瓜,找到那些写信的男生,在晨会上不点名地批评“某些同学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很快,全校都会知道,初一(56)班那个“珍珠”,那个数学课代表,收到了好多情书。
我会从一个被起哄的对象,变成一个真正的“话题人物”。
那些写信的男生可能会被嘲笑,而我,可能会被贴上更复杂、更难撕掉的标签。
杨勇刚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
冬日的阳光斜射进教室,在他深色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他的眼睛依旧很平静,像深潭,看不出底下的波澜。
“随你。”最后,他只说了这两个字,转身要走。
迈出一步,又停了。
他没回头,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不过,要是影响到你学习,或者……有人做得过分了,骚扰你,最好还是说出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补充道:“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跟我说。”
说完,他拿着那个绿杯子,穿过闹哄哄的教室,走了出去,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好像刚才那短暂的对话,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路过。
我呆坐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封皱巴巴的淡紫色信。
那句诗意,早已被我的慌乱和用力揉搓得面目全非。
教室里,一切如常。
白建国赢了掰手腕,正得意地挥舞胳膊;杜鹃把一颗话梅核吐在废纸上笑着;瑞霞酸得龇牙咧嘴;老袁抱着一摞作业本从前排走过,声音清脆地点着名字。
阳光里的粉尘上下飞舞,粉笔灰的味道、冬天关窗后浑浊的空气、少年人旺盛的荷尔蒙气息……混杂在一起,是独属于教室的、喧腾而真实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我的世界里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无声的海啸。
一个关于陌生注视、笨拙诗句、压干的野花,还有那个我悄悄放在心上的同桌,撞破秘密并伸出援手—哪怕那援手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的上午。
放学铃声响起,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瑞霞她们结伴回家。
我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把那叠信——浅黄的、淡蓝的、藕荷的、苹果绿的、印竹叶纹的……
连同里面夹带的枫叶、贴画、干花碎末,一股脑儿塞进书包最深的夹层。
拉上拉链时,“刺啦一声,干脆利落,像给某个章节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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