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旨意,是在腊月初八那日清晨抵达清河县的。
彼时,沈记·养生堂刚卸下门板,蒸腾的药膳香气混杂着粥米甜糯的气息,正丝丝缕缕飘散在清寒的空气里。沈清辞在柜台后核对腊八节特供“桂圆莲子腊八粥”的订单,苏婉则指挥着伙计将一摞摞新印好的《家常药膳十方》小册搬去门口,准备今日免费赠予往来街坊。
急促的马蹄声就是这时由远及近,踏碎了晨间的宁静。蹄声密集如雨,不止一骑。
街面上早起的人们纷纷驻足侧目,只见一队鲜衣怒马的宫廷侍卫,簇拥着两辆朱轮华盖的马车,穿过尚且冷清的街道,径直停在了沈记门前。为首一位面白无须、身着深青色宦官服饰的中年人,手捧一卷明黄织锦,神情肃穆地下了车。
“圣旨到——清河县民女沈清辞,接旨——”
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整条西街掀起了滔天巨浪。
圣旨?!
沈家门口顷刻间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嗡嗡议论。附近店铺的掌柜伙计、路上的行人、甚至更远处的住户,都闻声蜂拥而来,将沈记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柜台后的春桃手里的账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苏婉也僵在原地,震惊地望向沈清辞。
沈清辞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但面上未显分毫。她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快步走到门口,朝着那明黄卷轴盈盈拜下:“民女沈清辞,恭聆圣谕。”
那宦官展开圣旨,用清晰而略显刻板的声调宣读:
“奉天承运,太后懿旨:朕闻清河县民女沈清辞,敏慧淑质,通晓岐黄,创药膳之法,惠及乡梓,泽被学子。前呈北疆驱寒药膳‘戍边暖阳煲’,经御药房试制,边军试用,于防治寒湿痹症颇具良效,将士称善,实乃利国利民之举。朕心甚慰。特旨褒扬,赐‘妙膳娘子’匾额一方,黄金百两,贡缎十匹。另,念其才堪大用,特许其入京,于宫中尚食局行走,专司药膳调理之事,以广其惠。钦此——”
懿旨念罢,满街死寂。
宫中行走?专司药膳?
这已不是简单的褒奖,而是一步登天,从平民女子直接踏入了宫廷的门槛!虽然只是“行走”,并非正式女官,但能出入宫禁,侍奉太后,这是何等殊荣!
人群中,那些曾嘲笑过“女子经商丢人现眼”的,那些曾眼红沈记生意暗中使过绊子的,此刻全都面色复杂,震惊、羡慕、嫉妒、畏惧……种种情绪交织。
沈清辞恭敬叩首:“民女沈清辞,谢太后隆恩。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双手高举,接过那沉甸甸的明黄卷轴。宦官身后的小太监立刻捧上覆盖着红绸的匾额、装盛金锭的朱漆托盘以及光华流转的贡缎。
“沈姑娘,哦不,该称一声‘妙膳娘子’了。”那宦官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压低了些,“太后娘娘对您的‘戍边暖阳煲’甚是满意,常在陛下跟前夸赞。此番召您入京,是莫大的恩典,也是看重您的才学。请娘子尽快收拾妥当,三日后,自有宫车来接,护送您入京。”
“有劳公公。”沈清辞示意苏婉奉上早已备好的、装有银票的荷包,“天寒地冻,公公与诸位一路辛苦,些许茶资,不成敬意。”
宦官袖了荷包,笑意真切了些:“娘子是个明白人。京城不比外头,规矩大,人也多,娘子此去,谨言慎行,前程自是光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清辞,不再多言,转身上车离去。
宫车仪仗远去,围观众人却久久不散,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清辞和那御赐之物。
沈清辞捧着圣旨,转身回店。苏婉和春桃连忙跟上,手脚麻利地关上店门,将那些探究的视线隔绝在外。
门一关,春桃再也忍不住,激动得声音发颤:“东家!太后召您进宫!我们……我们要去京城了!”
苏婉也难掩激动,但更多是担忧:“清辞,这是天大的好事,可宫里……那是什么地方?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还有,咱们这店……”
沈清辞将圣旨仔细供在早已设好的香案上,转过身,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笼着一层深思的凝重。
“苏姐姐,春桃,”她开口,声音平稳,“这不是恩典,是另一场战役的开始。”
两人一愣。
“太后用我的方子,是真。但如此高调召我入京,破格擢用,除了嘉奖,更是做给天下人看——朝廷重视民生,体恤边军,连一介民女有此贡献都不吝封赏。这是太后和陛下的仁政。”沈清辞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不肯散去的人群,“而我,就是这仁政的‘招牌’。”
“可这对您也是机会啊!”春桃不解。
“是机会,也是靶子。”沈清辞淡淡道,“永宁侯府会怎么想?京城那些盘根错节的御医、药商、乃至后宫各方势力会怎么看?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女子,凭几张药膳方子就直入尚食局,分了他们的权,夺了他们的利,挡了他们的路。苏姐姐,你觉得,他们会让我安安稳稳地‘专司药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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