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这种“藏起的欣喜”与“他的余光”交织成的微妙张力中滑过。林秀渐渐习惯了周凛那种沉默却无处不在的关注,也习惯了自己心头那份被他笨拙举动不时撩拨起的涟漪。她将那份欣喜藏得很好,只在独处时,才允许自己对着那盒雪花膏,或者指尖残留的蛤蜊油香气,露出一点转瞬即逝的、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傻气的笑意。周凛那边,似乎也满足于这种“余光观察”的模式,除了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落在实处的“顺手”照顾,两人之间依旧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有距离的平静。
直到这天傍晚,林秀去幼儿园接小花放学。
小花像只快乐的小鸟,扑棱着从院子里跑出来,一把抱住林秀的腿,仰着小脸,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老师新教的歌谣。林秀笑着听,牵着她软乎乎的小手往家走。夕阳将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飘着家属院各家厨房传出的饭菜香气,混合着傍晚特有的清凉,是一天中最有烟火气的时刻。
“秀秀姨,”小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摇了摇林秀的手,小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神秘,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模仿大人说话时的认真,“我今天在幼儿园,听到陈小虎的妈妈,和李阿姨在说话。”
“哦?说什么了?”林秀随口应着,心思还在盘算着晚上是炒白菜还是做个土豆丝。
“她们在说爸爸!”小花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带着点告状的意味,还有点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被分享了“秘密”的兴奋。
林秀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里那根弦被轻轻拨动了。她低下头,看向小花:“说爸爸什么?”
“陈小虎的妈妈说,”小花努力回忆着,学着大人的口气,虽然学得有些含糊,“说……说师部新来的那个,很漂亮的苏阿姨,可关心爸爸了。说爸爸有时候开会晚了,不回家吃饭,苏阿姨就……就给爸爸送饭!”
最后几个字,小花说得格外清晰。她仰着脸,一双大眼睛眨巴着看着林秀,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又像是不太明白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觉得,这应该是一件需要告诉秀秀姨的、不寻常的事情。
林秀脸上的笑容,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了,只留下一点僵硬的弧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紧,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苏阿姨?师部新来的?很漂亮?给爸爸……送饭?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雨点,猝不及防地砸在她刚刚被那点隐秘欣喜捂得有些温热的心上。一股陌生的、酸涩的、带着钝痛的气流,从胸口直冲上来,堵在喉咙口,让她半晌发不出声音。
夕阳依旧温暖,周围的炊烟和饭菜香依旧浓郁,可林秀却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小花那清脆的童音在反复回响:“苏阿姨……给爸爸送饭……给爸爸送饭……”
是谁?什么苏阿姨?周凛从来没有提过。师部新来的女同志?是文工团的?还是宣传科的?很漂亮……有多漂亮?为什么要给周凛送饭?是工作上的关心,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里翻涌。她想起周凛最近似乎确实有几次回来得特别晚,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和疲惫。她每次都默默备好热水,或者温着一点清淡的粥。他从没说过在外面吃过,她也从没问过。原来……是有人“送饭”?
“秀秀姨,你怎么不说话了?”小花摇了摇她的手,有些不安地问。
林秀猛地回过神,对上孩子纯净又带着疑惑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那股翻江倒海般的酸涩和惶惑,努力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苍白无力。
“没……没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蹲下身,轻轻整理了一下小花被风吹乱的头发,“陈小虎的妈妈和李阿姨,可能……可能是随便说说的。爸爸工作忙,有时候在食堂吃,有时候……”
她说不下去了。解释显得苍白又刻意。连孩子都听来当作“新闻”的事情,在大院里,恐怕早已不是秘密。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还沉浸在那些“雪花膏”、“余光”、“顺手照顾”带来的虚幻暖意里,像个傻子。
心脏那个位置,酸胀得发疼。那盒被她珍藏起来的雪花膏,此刻想起来,竟有些讽刺。原来,“同事都买,顺手带的”,可能真的只是“顺手”。而他真正“不顺手”的、需要特殊对待的关心,或许另有其人,以“送饭”这样更直接、更体贴的方式呈现着。
“我们快回家吧,天要黑了。”林秀站起身,重新牵起小花的手。这一次,她的手心冰凉,甚至微微有些颤抖。她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一股孤单和萧索。
晚饭,她做得有些心不在焉。盐放多了,菜炒得有点老。周凛准时回来了,神色如常,甚至比平时看起来更舒展一些,似乎心情不错。他坐下吃饭,尝了一口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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