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的血腥味还没被海风吹散,两封八百里加急的快信,已经像两把看不见的刀子,插向了千里之外的北京城。
这两封信,是分开走的。
一封走的是兵部官驿,那是给天下人看的捷报。
另一封,走的是东厂的秘密渠道,是给那个最黑、最深的大院子里的人看的。
戚继光在写第一封信的时候,手是抖的。
倒不是吓的,是激动的。
他从来没打过这种富裕仗,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林家抄出来的现银,加上那些珍珠、玛瑙、古董字画,再算上这十几年囤积的私盐和海外奇珍,那个数额让他这个见过血的汉子都眼晕。
五百八十万两。
这是什么概念?
大明朝一年的国库收入,也就是二百万两顶天了。
这就相当于抄了一个林家,大明朝就不用收税也能活两年!
“将军,真写这么多?”
副将咽了口唾沫,“咱不给自己弟兄留点?”
“留个屁!”
戚继光一瞪眼,“顾真人说了,这叫‘烫手钱’。
你要是敢拿一两,不用皇上动手,真人就能把你我也变成城下那一堆烂肉。
都写上!
还要重点写‘八卦镇妖台’的神威,就说是真人做法请来了九天雷祖!”
……
而此时,在一间充斥着血腥味的泉州别院里,冯保正伏案疾书。
他的字写得很漂亮,是那种典型的宫廷馆阁体,端正、阴柔,透着股子狠劲儿。
他这封信不是写捷报的,是告密的。
桌上摆着一个沾着干涸血迹的账本。
那是从林远图床底下的暗格里起出来的。
这林远图也是个奇葩,每送一笔钱,送给谁,什么名目,哪怕是请人喝了顿花酒,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里面涉及的名字,让冯保看了都手脚冰凉。
浙江布政使,福建巡抚,京城户部的郎中,甚至……
还有几个宫里出去采买的老太监。
这哪是一张网,这分明就是趴在大明朝身上吸血的千足虫!
“干爹亲启……”
冯保落笔如飞,言辞恳切,仿佛真的是一个忧心忡忡的孝子,“……孩儿此次随真人南下,才知这东南繁华之下,竟已烂到了根里。
倭寇不过是藓疥之疾,这林家之流,才是附骨之疽。
他们拿着陛下的子民当猪养,却不想让陛下吃到一口肉……”
“……真人有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东南的天,阴气太重,该请陛下……扫扫尘了。”
……
紫禁城,精舍。
嘉靖皇帝今儿个没打坐。
因为那封兵部的捷报已经放在了他的龙书案上。
他捧着那封信,就像捧着那还没求到的长生不老药。
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像是给他打了鸡血。
“全歼……匪首授首……镇妖台神威……”
嘉靖的手指在那个“五百八十万两”的数字上摩挲着,那是看了又看,甚至还用手指甲抠了抠,生怕是戚继光写错了多加了个零。
“哈哈哈!好!好一个顾铮!好一个神机天兵!”
嘉靖大笑着从御座上站起来,也不管什么帝王威仪了,那步子迈得跟年轻人一样轻快,“我就知道!
朕的钱没白花!朕的信任没白给!
五百八十万两啊!
朕的万寿宫,别说主殿了,连那个后花园的汉白玉桥朕都能给铺上金砖!”
跪在地上的吕芳,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他已经提前半个时辰收到了冯保的密信。
此刻,那信就贴身揣在他胸口的暗袋里,那账本的抄件就在他袖子里,烫得像是刚出炉的炭火。
他知道,这是个机会。
是个能让他吕芳,在嘉靖心里彻底压过严嵩、压过徐阶,甚至跟那个顾铮平起平坐的机会。
“皇上,大喜啊。”
吕芳轻轻叩首,声音柔得像水,“有了这笔钱,是老天爷都在助陛下修行。
只是……”
吕芳话音一顿,抬起头,一向慈眉善目的老脸上,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
是痛心,是委屈,也是一种忠犬看到主人被欺骗的愤怒。
“只是奴婢刚才也收到了一封‘家书’。”
“是不成器的干儿子冯保写来的。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他说……
他在林家,捡了个不得了的东西,怕是有污圣听,可奴婢……不敢不报。”
嘉靖正在兴头上,一挥手:“拿上来!
这会儿还能有什么坏消息?难不成这五百八十万两是假的?”
吕芳跪着挪了几步,双手将那个账本的抄件高高举过头顶。
“钱是真的。
但冯保说……
如果不是真人雷霆手段,这林家本是打算把这些钱,送给另外一帮人的。”
“送人?”嘉靖眉头一皱,拿过那个账本。
随手翻开第一页。
“嘉靖二十九年春,送浙江布政使司右参议李大人,纹银三万两,名为‘冰敬’,实为走私路引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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