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风沙时常干涩,比不得江南的湿润。
这几日,鸿胪寺门口比菜市场还热闹,却没人敢高声说话。
路过的官员都要往那个小院子里瞄上一眼,眼神里带着三分好奇、七分畏惧。
毕竟,前两天那位主儿在城门口一指头把人戳成焦炭的事儿,已经在四九城里传成了十七八个版本。
有人说他是雷公下凡,有人说他是妖道乱国。
但不管怎么说,朝廷还没动静,这才是最吓人的。
院子里,顾铮正光着膀子在树下打磨一块桃木。
徐渭急得在院子里转圈,脚下的地砖都快让他磨出火星子了。
“哎哟我的国师大人,您这还有闲心雕葫芦呢?”
徐渭把手里一份刚抄来的邸报往石桌上一拍,“人家都要刨咱们的祖坟了!”
顾铮吹了吹木屑,头也不抬:“严世蕃咬人了?”
“何止是咬人,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整!”
徐渭抓起茶壶灌了一口,那是顾铮花重金买的顶级雨前龙井,他也尝不出味儿来。
“今儿一大早,通政使司那边就炸了。
严党的一帮御史集体上书,不弹劾您,弹劾胡宗宪!”
顾铮的手顿了一下,眼皮一掀,露出一抹冷笑:“围魏救赵?严世蕃这次有点脑子。”
“他们翻出了嘉靖三十四年的旧账,那时候汪直还没招安,胡宗宪为了稳住他,曾互通书信。
这事儿本来大家都心照不宣,是为了剿匪。”
徐渭眼珠子通红,“但这会儿拿出来,那就是‘通倭卖国’的铁证!
折子里说,胡宗宪名为总督,实为养寇自重!
还说……说‘出云神社’能在那边扎根,也是胡宗宪默许的!
他们要求立刻罢免胡宗宪,押解进京,和您并案处理!”
毒计。
也是绝户计。
顾铮在东南能这么嚣张,除了雷法,最大的底气就是胡宗宪手里几万能打的兵和护着他的官伞。
胡宗宪要是倒了,顾铮就是没壳的王八,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至于海瑞?
级别太低,根本挡不住朝廷的倾轧。
“内阁呢?徐阶没说话?”顾铮问。
“徐阶那个老滑头,称病!今天早朝根本没去!”
徐渭啐了一口,“这帮清流,平日里喊着忠君爱国,到了节骨眼上,谁也不想为了个‘妖道’去跟严党拼命。”
院子里静了下来,只有远处街上传来几声打更的锣响。
顾铮把刻好的桃木符扔进灰扑扑的储物袋里,慢条斯理地穿上造价不菲的道袍。
“他们这是逼着皇帝陛下做选择啊。”
顾铮站起身,眼神看向西苑的方向,那里有这座帝国真正的中心。
“如果我是嘉靖爷,一边是跟了二十多年的老狗严家,一边是掌握不明力量的野道士。
严家还要告胡宗宪通倭,这是动了江山根本……文长,你说,皇帝陛下会怎么选?”
徐渭脸色煞白:“那还用说?
皇上最多不要胡宗宪的命,但官肯定是丢定了。
到时候咱们……”
“咱们?”
顾铮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像是猎人看见了主动跳进陷阱的兔子。
“严世蕃算错了一件事。”
“他以为这是朝堂争斗,拼的是谁嗓门大,拼的是资历。”
“但在我顾铮这儿,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
顾铮一脚踹开脚边的石凳,“来人!
让靖海阁的人把箱子抬上来!就是昨晚连夜送进京的那个!”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抬着一个樟木箱子走了进来。
这箱子不大,上面却封着好几道火漆,隐隐透着股血腥味。
“这里头是什么?”徐渭一愣。
“催命符。”
顾铮打开箱子。
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叠叠看着不起眼的账册和信件。
这些东西纸张有的泛黄,有的还带着污渍,像是从什么墙缝里抠出来的。
“咱们在杭州把那几家通倭的豪绅抄了,你以为靖海阁光顾着搬银子了?”
顾铮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册子,随手翻了翻,眼里闪着寒光。
“那些管家、掌柜,早就让戚继光那帮杀才用‘特殊手段’审过了。
他们为了活命,连小时候偷看寡妇洗澡的事儿都招了。”
“这东西,比什么四书五经都有用。”
顾铮把那本册子往徐渭怀里一塞。
徐渭低头一看,只见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字:
【嘉靖三十五年冬,送京师礼部给事中吴大人白银五千两,得通关批文一张。
注:严府三管家代收抽成三成。】
徐渭的手抖了一下,翻到后面。
【工部郎中刘某,受扬州瘦马两名,珍珠一斛。】
【兵部侍郎张某,私放运铁海船三艘……】
这一箱子,就是半个京师官场的阎王簿!
严党这些年在东南吸的血,收的黑钱,卖的官位,每一笔,每一两,都被那些精明的盐商记了下来当作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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