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前一天,老北京城像是被一口无形的黑锅盖得严严实实。
还没到晌午,黄沙就裹着西北风呜呜咽咽地进了城。
街面上没个闲人,就连平日里最爱在城墙根底下晒太阳、提笼架鸟游手好闲的世袭军户,这会儿也都缩在屋里,门闩插得死死的。
气氛不对。
谁都知道,北边那是真的要塌天了。
俺答汗的十万铁骑,这会儿怕是就在居庸关外头磨刀呢,那马蹄子刨土的声音,仿佛都能顺着地皮传到太和殿的广场砖上。
文渊阁,内阁直房。
往日里这是这大明朝最斯文、最讲究体面的地方,此刻却跟个开了锅的开水房似的,吐沫星子横飞。
“胡闹!简直是把祖宗社稷当儿戏!”
徐阶一巴掌拍在紫檀木的大案上,震得上面的茶盏“丁零”乱跳。
这位素来以“稳”着称、最擅长跟严嵩打太极的老臣,此刻胡子都要翘到眉毛上去了。
“明天那是祭天大典!是在天坛这种没遮没拦的地方!
皇上万金之躯,怎能涉险?”
徐阶指着北边,眼珠子通红,“俺答汗的骑兵是吃素的?那就是一群饿狼!
只要他们有一支偏师绕过居庸关,一个时辰就能冲到永定门!
到时候皇上若有闪失,你我几个脑袋够砍?”
“徐阁老,慎言啊!”
高拱在一旁皱着眉头,大高个子一脸苦相,“皇上那性子您还不知道?
自从顾……国师走了之后,皇上天天念叨着要‘代天行罚’。
这时候去劝皇上移驾南苑避祸?那是去找骂!”
“那也不能看着皇上去送死!”
徐阶这会儿是真的急眼了,他在屋里来回转圈,脚底下的官靴踩得地砖啪啪响。
“请旨!必须请旨!取消大典,全城戒严,调京营上城墙!”
徐阶咬了咬牙,抄起笔就要写折子,“老夫这一把骨头不要了,也不能让大明成了‘土木堡’第二!”
在场的几个阁臣,有的低头数着地砖缝,有的在那装糊涂,谁也不敢接这个话茬。
这时候劝谏,就是拿着全家的命去赌皇上的心情。
就在徐阶笔尖刚蘸了墨,还没落在纸上的时候。
“轰隆隆——”
不是雷声,是马蹄声。
但不是那种千军万马的轰鸣,而是一匹马,硬生生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马蹄铁砸在御道青石板上的声音,又急又脆,像是催命的鼓点。
“报——!!!”
一声嘶吼,声音沙哑,带着血腥气,直接穿透了文渊阁厚重的窗户纸。
徐阶手一哆嗦,一大滴墨汁“啪”地掉在纸上,晕成了一团黑。
“怎么回事?五城兵马司都死绝了?谁敢在紫禁城骑马?!”
张居正一步跨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大门就被“哐”地一声撞开了。
风沙卷进来,呛得满屋子饱读诗书的大员们直咳嗽。
门口站着个黑铁塔。
一身标志性的黑色玄天卫战甲,上面的龙鳞片已经少了好几块,胸口上还挂着干涸的紫黑色血迹。
这汉子头盔都没戴,脸上满是尘土和干裂的口子,唯独那双眼,亮得吓人。
“玄天卫千户,奉国师法旨!急递入京!!”
汉子也不管什么阁老不阁老,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他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黑色木盒子,上面贴着黄符,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只有在死人堆里滚过才能闻出来的味儿。
“国师有信?”
徐阶这会儿也顾不得规矩了,几步抢上前,“人呢?船队何在?这是要……”
“徐大人。”
千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把半人高的木盒子“咚”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内阁铺着丝绸的大案上。
这一下劲儿太大,桌腿都发出了一声呻吟。
“国师爷说了。”
千户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两根指头夹着,递到徐阶鼻子底下,“这是给明天皇上祭天预备的‘太牢’,请各位大人过目。”
“太牢”就是祭祀用的牲口。
“太牢?”
高拱一愣,“这祭天都是用牛羊,国师这千里迢迢……”
徐阶没说话,他的手抖得厉害,一把抓过信纸。
纸上就一行字,字迹龙飞凤舞,透着一股从纸面杀出来的张狂:
“南边这盘菜炒熟了,请诸君当下酒菜,壮个胆,再去宰北边的狼。”
“嘶——”
徐阶猛地抬头,盯着那个黑色木盒。
他喉结滚了滚,多年的政治直觉告诉他,这盒子里装的东西,怕是要把这天给炸翻了。
“开……开箱。”徐阶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千户也不磨叽,伸手撕了黄符,“咔哒”一声弹开暗扣。
箱盖掀开。
一股令人窒息的浓烈石灰味混合着血腥气,瞬间冲满了整个房间。
“啊!!!”
有个胆小的学士当场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箱子里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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