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大雪封门。
南丰府迎来了这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鹅毛般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将白鹿书院染成了一片银白。
对于家境殷实的世家子弟来说,这雪景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正是围炉煮酒、赏雪以此作诗的雅事。
他们穿着厚实的狐裘,屋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甚至还会嫌弃屋里太热,要开窗透透气。
可对于住在“丁”字号、“戊”字号学舍的寒门学子来说,这场大雪,简直就是一场要命的灾难。
寒风顺着破旧窗棂的缝隙往里钻,被褥单薄得像是几张纸。
许多学子冻得瑟瑟发抖,连拿笔的手都僵硬得伸不直。更要命的是,因为大雪封路,柴炭价格飞涨,他们那点微薄的盘缠,根本买不起昂贵的木炭,只能靠着一身“浩然正气”硬扛。
学舍区最角落的一间房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大牛,别写了,这墨都冻上了。”
同屋的一个瘦弱书生缩在被窝里,看着书案前那个还在坚持的身影,忍不住劝道,“再这么冻下去,手都要废了。”
被唤作“大牛”的,正是那天在明伦堂带头声援赵晏的铁匠之子,本名牛大力。他生得魁梧,但此刻也被冻得嘴唇发紫。
牛大力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大手,哈了一口白气,试图融化砚台里的冰渣,声音嘶哑却倔强:“再过几个月就是院试了,我……我笨鸟先飞,不敢停。”
“唉……”瘦弱书生叹了口气,“我也想学,可这肚子……实在是饿得慌。”
大雪封路,书院食堂的饭菜也变得更加寡淡,且价格涨了不少。他们为了省钱买炭,已经连着喝了两天的稀粥了。
“咕噜——”
牛大力的肚子也适时地叫了一声。他苦笑一下,从怀里摸出半个硬得像石头的冷馒头,那是昨天省下来的晚饭。
“吃吧,吃了就不冷了。”牛大力掰了一半递给同窗。
就在两人准备啃这冷馒头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谁啊?”牛大力有些疑惑,这种鬼天气,谁会来这最偏僻的学舍?
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卷了进来,但随之而来的,更有一股诱人的肉香和暖意。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赵晏和陆文渊,身后还跟着几个青云坊的伙计,每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赵……赵师兄?陆师兄?”
牛大力惊得手里的馒头都掉了,慌忙站起身,却因为腿脚冻麻,差点摔倒。
赵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触手之处,那件单薄的旧棉袄早已板结,冷得像块铁。
赵晏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化为了温和的笑意。
“这么大的雪,我猜你们肯定不方便出门。”赵晏示意伙计们进屋,“正好青云坊给伙计们发年货,多备了一些,我就自作主张给大伙送来了。”
伙计们手脚麻利地放下东西:一袋上好的红罗炭,两床崭新的厚棉被,还有一大食盒热气腾腾的酱肉包子和腊味合蒸。
原本冷冰冰的学舍,瞬间被这股烟火气填满。
“这……这怎么使得!”牛大力看着这些东西,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摆着手,“赵师兄,这太贵重了!我们……我们不能收!无功不受禄啊!”
虽然穷,但他有着铁匠儿子的倔强和傲骨。若是施舍,他宁可饿着。
赵晏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他并没有说什么“大家都是同窗互相帮助”的客套话,而是走到书案前,拿起了牛大力刚才写的那篇策论。
纸张粗糙,字迹虽然还不够圆润,但笔力苍劲,透着一股不屈的力道。
“《论边防屯田疏》?”赵晏看了一眼题目,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切入点很务实,若是能把屯田的兵源和当地流民安置结合起来,或许更好。”
点评完文章,赵晏转过身,看着牛大力,正色道:“大力师弟,这东西不是白送你的,是给你的‘润笔费’。”
“润笔费?”牛大力愣住了。
“不错。”赵晏指了指陆文渊,“文渊如今是青云坊的首席画师,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青云坊年后打算出一套‘农桑图解’,需要有人查阅古籍,整理文字。我看你的文章务实,字也写得工整,正适合做这个活计。”
赵晏从袖中掏出一封银子,轻轻放在桌上:“这是一百两银子,作为‘青云助学金’的启动资金。我打算在书院里挑选十几个家境贫寒但品学兼优的学子,协助青云坊整理典籍、校对文稿。这些炭火和棉被,是预支的工钱;这银子,是给大伙过年的安家费。”
“这不是施舍。”赵晏看着牛大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聘请。凭你们的才华和劳动换来的,干干净净,堂堂正正。”
牛大力呆住了。
他看着桌上的银子,又看着满屋子的物资,最后看向赵晏那双真诚而尊重的眼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