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经堂内,针落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讲台前那个身着素色儒衫的少年身上。
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肩头,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只有九岁的孩童,倒像是一位指点江山的年轻朝臣。
顾夫子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教了一辈子书,见过无数才子,但敢在课堂上公然要算“天下大账”的,赵晏是头一个。
“赵晏,你且算来。”顾夫子沉声道,“老夫也想听听,你口中的‘实’,究竟有多实。”
“是。”
赵晏微微拱手,随即转身面对魏子轩,以及那些满脸不屑的世家子弟。他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过多停留,而是仿佛穿透了这间学堂,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魏师兄方才说,商贾逐利,是‘与民争利’。那敢问魏师兄,可知大周朝一年的国库岁入几何?岁出又几何?”
魏子轩一愣。他平日里读的都是四书五经,学的都是诗词歌赋,哪里会去关心这些枯燥的数字?
“这……这乃是户部机密,我……我如何得知?”魏子轩强撑着说道,“况且,读书人当究天人之际,何必钻研这些账房先生才管的俗务?”
“俗务?”
赵晏冷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边关将士的军饷是俗务?黄河两岸的赈灾粮是俗务?朝廷百官的俸禄也是俗务?!若无这些‘俗务’支撑,你魏大少爷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高谈阔论吗?!”
魏子轩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俊脸涨成了紫红色。
赵晏不再理他,而是朗声背诵道:
“景元二年,户部呈报:国库岁入白银一千四百五十万两。其中,田赋占八百万两,而盐课、茶课、关税及各类商税,合计六百五十万两!”
“这一年,北疆遭遇百年未遇的雪灾,鞑靼犯边,朝廷急调三百万两军费驰援;同年,淮河流域大水,朝廷又拨发二百万两赈灾。”
赵晏伸出手指,一个个数字如连珠炮般从他口中蹦出,精准、详实,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力量。
“魏师兄,你算术若是学得好,不妨算算。若无那六百五十万两的商税支撑,光靠看天吃饭的田赋,这五百万两的救命钱,从何而来?!”
“是从你家那几千亩免税的良田里变出来?还是靠你在书斋里念几句‘君子固穷’念出来?!”
“轰——!”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在这个时代,虽然重农抑商是主流,但从未有人像赵晏这样,赤裸裸地将“商税”的重要性摆在台面上,用血淋淋的数据告诉所有人——商贾,是国家的支柱之一!
顾夫子听得动容,手中的书卷不知何时已放了下来。他看着赵晏,眼中满是震撼。
这些数据,虽非绝对机密,但也绝非普通学子能随口道来的。此子平日里究竟读了多少书?关注了多少时政?
魏子轩此时已经有些慌了。他虽然不懂经济,但也听得出赵晏这话里的分量。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依然死鸭子嘴硬: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商税再多,那也是剥削百姓得来的!商贾低买高卖,囤积居奇,赚的都是黑心钱!”
“低买高卖便是黑心?”
赵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魏师兄,那我且问你。江南的丝绸若不运到北方,北方的百姓穿什么?湖广的稻米若不运到京师,京师的百官吃什么?川蜀的药材若不运到疫区,染病的灾民靠什么活命?!”
“商贾冒着风餐露宿、盗匪劫掠的风险,流通有无,调剂余缺。他们赚的是辛苦钱,是脚力钱,更是——风险钱!”
赵晏向前一步,逼视着魏子轩:“正是因为有了商贾的流通,‘货’才能变成‘财’,‘财’才能化为‘税’,‘税’才能养兵、赈灾、安民!”
“魏子轩!你身为前任国子监司业之子,享受着朝廷的优待,家中良田万亩却无需纳税。你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寸丝,都可能来自商税的供养!你一边吸着商税的血,一边却在这里骂商贾是‘贱业’,骂他们‘与民争利’?”
“请问,到底是谁在与民争利?到底是谁在——吸食民脂民膏?!”
……
讲经堂内的空气,仿佛被赵晏这一连串的税收理论给凝固了。
魏子轩张着嘴,脸色惨白,想要反驳,却发现脑子里空空如也。
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那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在赵晏抛出的“国库岁入”、“军费赈灾”这些硬邦邦的现实面前,显得是那样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他从未想过,一个九岁的孩童,竟能对朝廷的钱粮赋税如数家珍。
更没想到,那个被他视作“贱业”的商贾之道,竟真的支撑起了大周朝的半壁江山。
“怎么?魏师兄不说话了?”
赵晏并没有乘胜追击地羞辱,而是收敛了刚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声音重新变得平和,却更具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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