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音坊的铜铃在午后突然响得急促,是余烬族长派来的信使在摇铃——铃舌裹着烬音族的防火丝,铃声里带着焦糊的暖意,一听便知是急事。火候正蹲在窑前给新出的音波盏上釉,闻言直起身,指缝里还沾着归音树的青汁:“准是那群小家伙又把音能石烧裂了。”
果不其然,信使带来个黑黢黢的石疙瘩,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凑近了能听见里面“滋滋”的响,像是有音波在挣扎。“是族里的孩子想炼‘纯烬音石’,把十块原石堆一块儿烧,结果……”信使挠着头,语气里带着无奈,“现在石缝里卡着七八个音能残响,取不出来,又怕炸了。”
火候接过石疙瘩掂了掂,突然往窑里添了把柴:“别急,正好用‘退火法’试试。”他找了块凡人的陶土,捏成个碗状,把石疙瘩扣在里面,又往陶土缝里塞了些俗韵稻壳,“这稻壳烧起来有韧劲,能把裂口里的音波慢慢‘哄’出来,比硬撬强。”
阿烬趴在窑边看,只见陶土在火里渐渐变红,石疙瘩的裂纹里渗出各色光丝:银的是星音,黑的是浊羽,黄的是俗韵,像群被惊醒的小虫。火候拿着长柄钳时不时转一下陶碗,嘴里念叨着:“左三圈,右三圈,让它们在里头互相认认亲……”
半个时辰后,陶碗被夹出来,凉透后一敲就碎,里面的石疙瘩竟变得莹润起来,裂纹里的光丝凝成了细密的网。“你听。”火候把石头递给阿烬,石头里传出温和的共鸣,再没有之前的挣扎声,“音能这东西,就怕单打独斗,凑一块儿了反而踏实。”
正说着,坊门被推开,进来个背着竹篓的老婆婆。篓子里装着些断弦的胡琴、裂了口的瓷笛,都是镇上百姓用坏的旧物。“火师傅,这些还能回回炉不?”老婆婆摸着支缺了角的竹笛,“这是我家老头子年轻时吹的,他总说笛声里有忘忧巷的风,扔了舍不得。”
火候拿起竹笛看了看,笛尾刻着个小小的“商”字,是当年苏引商在人间游历时常刻的记号。他眼眶热了热,转身从货架上取了段织音族的幻音丝,又剪了块补拙传下来的补丁布:“能修,还能让它多带点念想。”他用幻音丝补笛子的裂缝,丝线遇热就化成半透明的胶,把断口粘得严丝合缝;又把补丁布剪成风铃声的形状,贴在笛孔旁边,“这样一吹,就既有原来的调子,又有忘忧巷的响了。”
老婆婆接过笛子,试吹了个音,果然有细碎的“叮铃”声跟着笛声飘出来,像巷口的风铃在应和。她抹着眼泪笑:“就像老头子还在旁边摇铃似的……”
这时,余烬带着几个烬音族匠人进来,他们推着辆小车,车上装着块巨大的音能锭,锭子泛着冷硬的光。“火师傅,按你画的图,我们把鼎的残片融进去了。”余烬指着锭子上的纹路,原本狰狞的吞噬纹被拉长成了波浪形,“你看能用来做‘和鸣砧’不?”
火候围着锭子转了三圈,突然蹲下身,用手指在锭子表面划了个“回”字:“得在中间挖个槽,填上俗韵的陶土。”他解释道,“清商和浊羽的性子烈,得用俗韵当‘缓冲垫’,就像打铁得有砧子,硬碰硬容易碎。”
阿碎注意到匠人腰间的工具袋,里面除了烬音族的火钳,还别着凡人的墨斗、织音族的软尺。“你们这是……”他有些惊讶。
“火师傅教的,”一个年轻匠人笑着扬了扬墨斗,“他说‘修东西和做人一样,得会借劲’。你看这墨斗线,沾了归音树汁就带着韧性,弹在音能锭上不会断,比我们原来用的纯烬音线好用多了。”
傍晚时分,炼音坊的“余韵窑”终于开窑了。第一窑出的是套茶具,茶杯上的釉色一半是清商的银白,一半是浊羽的暗红,杯底却统一印着个凡人的“福”字。火候给每人倒了杯用循环音瓮酿的茶,茶水入杯,竟在杯壁上转出小小的漩涡,把两种釉色搅成了柔和的粉紫。
“这叫‘转韵杯’,”火候端着杯子笑道,“喝的时候得转三圈,让清商和浊羽在俗韵里打个招呼。”他看向窗外,忘忧巷的炊烟正与炼音坊的音雾缠在一起,在暮色里织成张暖融融的网,“你看这天底下的事,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大多是像这茶水似的,搅着搅着就成了新颜色。”
阿烬捧着杯子,看着杯底的“福”字被茶水浸得发暖。他突然明白火候说的“俗韵火候”是什么——不是精准到分毫的算计,是懂得给不同的音能留点转圜的余地,就像忘忧巷的日子,吵吵闹闹里藏着热乎气,磕磕绊绊中透着真滋味。就像这窑里烧出来的器物,带着裂痕才真实,混着杂味才长久。
夜深时,炼音坊的灯还亮着。火候坐在窑前,给新一批陶坯刻字,每个坯子上都刻着“余”字。阿碎从窗外经过,听见他在哼首老调子,调子不清不浊,不高不低,像条缓缓流淌的河,带着两岸的烟火气,一路向前,却总记得回头看看那些被落在身后的、细碎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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