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唐建科就被冻醒了。
破棉被像一块冰冷的铁板压在身上,土炕没有一丝热气,寒气从身下、从四面八方侵入骨髓,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他蜷缩成一团,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体温,但效果微乎其微。手脚早已冻得麻木,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一部分。
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依然能听到寒风穿过山坳的低沉呜咽。黑暗中,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他强迫自己回想昨天记录的内容,构思报告的措辞,用思维的火焰来对抗物理的严寒。张建军老师倚着拐杖的身影,石先生布满皱纹却坚毅的面容,孩子们冻得通红的小脸……这些画面一次次在他脑海中浮现,既是沉重的压力,也是支撑他不倒下的精神力量。
当东方的天际终于透出一丝鱼肚白时,唐建科几乎是挣扎着从冰冷的土炕上爬了起来。每活动一下关节,都像是生锈的机器在强行运转,发出僵硬的“咯吱”声。他用力跺着脚,搓着冻得发紫的脸和耳朵,好半天才恢复了一点知觉。
石先生起得更早,已经用一个小泥炉烧了点热水。两人就着热水,吃了点石先生储备的、硬得能硌掉牙的杂面饼子,算是早餐。相对无言,但一种基于共同坚守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石先生,多谢您收留,我得赶回县里了。”唐建科郑重地向老人道别。他必须争分夺秒,赶在明天上午之前,将报告的初稿拿出来。
石先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只是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依旧阴沉的天色和满地的积雪,叮嘱了一句:“路上当心。”
唐建科再次扎进寒冷的晨曦中。回程的路,因为体力的巨大消耗和寒冷的持续侵袭,比来时更加艰难。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异常吃力。但他不敢停歇,心中那根关于时间的弦绷得紧紧的。他必须赶在今天下午回到县城,晚上通宵达旦,才能抢在 deadline 前完成任务。
一路上,他不再仅仅是赶路,更像一个移动的信息收集站。遇到早起的村民,他会停下来,递上一根烟(这是他特意在公社供销社买的,以备不时之需),攀谈几句,询问村里孩子上学的情况、对教育的看法。遇到那些顶着寒风、踩着积雪、小心翼翼走向公社方向去上学的孩子,他会心疼地摸摸他们的头,问他们要走多远,路上要花多少时间。
每一个信息,他都认真地记录在笔记本上。这些来自最基层的声音,或许零散,或许琐碎,但却是对马蹄沟、石门村个案的重要补充,能让他的报告更具普遍性和说服力。
中午时分,他又累又饿又冷,几乎到了极限。在一个背风的山坡后,他再次停下来休息,拿出最后一个硬馒头。这一次,他连含化它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就着雪啃了几口,冰冷的馒头渣噎在喉咙里,难以下咽。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差点喘不过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他的肺叶。
有那么一瞬间,极度的疲惫和生理上的不适几乎要将他击垮。一种软弱的念头涌上心头:何必呢?像李德全说的那样,敷衍一下,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就过去了吗?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冒着得罪领导、甚至可能丢掉工作的风险?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他眼前再次闪过张建军老师那无奈而期盼的眼神,闪过石先生四十年的风霜脊梁,闪过孩子们在寒风中读书的稚嫩身影。
“如果我也选择了妥协,那他们的苦,岂不是白受了?他们的期盼,又该由谁来回应?”他对着冰冷的空气,喃喃自语,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猛地站起身,将剩下的半个馒头狠狠塞进嘴里,强迫自己吞咽下去。然后,他继续迈开脚步,朝着县城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身体的疲惫和寒冷是真实的,但心中的那份“道”,那份不容玷污的责任感,更加真实!
下午三点多,历经近十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唐建科终于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清水县城。当他看到县城那些熟悉的、虽然也显破败但却相对“文明”的建筑时,竟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没有先回教育局宿舍换洗,甚至没有去吃饭。他直接回到了那间冰冷、寂静的办公室。
炉火早已熄灭,办公室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脱下湿透的、沾满泥雪的棉鞋和外套,也顾不得里面的衣服也是潮乎乎的,直接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宝贝般的笔记本。封皮已经被雪水浸湿了一些,但里面的字迹还清晰可辨。他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将笔记本轻轻放在桌上。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崭新的稿纸,拧开钢笔的笔帽。笔尖在寒冷的空气中似乎也有些凝滞,他哈了几口热气,又用力甩了甩,才确保墨水能流畅地写出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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