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薪火南传
兴武元年七月初五,南京城里开始吃马肉。
守军战马已宰杀大半,连李维的御马“飞龙”也被牵到朝阳门下。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似乎知道结局,临刑前用头蹭了蹭主人的手。李维闭眼转身,听见身后刀落,血溅青砖。
马肉腥臊,煮不烂,但能充饥。将士们蹲在残垣下啃着带血的肉块,无人说话,只有咀嚼声和远处清军营地的号角声。
“陛下,粮仓空了。”高弘图跪在临时行在的院子里,额头抵地,“城中百姓存粮也已征尽,若三日内再无粮至……”
“三日后呢?”李维问。
高弘图沉默。三日后,要么人吃人,要么开城降。
院外传来喧哗。骆养性带进一个满身尘土的驿卒,驿卒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陛下,太子殿下急报!”
李维拆信。朱慈烺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马背上仓促写就:
“儿臣叩禀父皇:七月初三抵湖州,知府陆培闭门不纳,言‘朝廷诏令未至,不敢擅开城门’。儿臣出示金批令箭,仍遭拒。当夜,清军吴三桂部前锋突至,陆培竟开城迎降。儿臣率部血战突围,现退往德清。所募义军三千,折损过半。然儿臣不死,必再图之。父皇保重,勿念。七月初四夜。”
信纸从李维手中滑落。湖州降了。那个出过沈约、赵孟頫的江南文荟之地,竟不战而降。
“陆培……”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传旨:陆培满门,列为国贼。凡大明臣民,皆可诛之。取其首级者,赏银千两,授百户。”
“陛下,湖州一降,苏、松、嘉诸府恐将效仿。”陈子龙脸色煞白,“若江南尽失,南京便是孤城……”
“那就让江南看看,孤城能守多久。”李维起身,“传令全军:明日辰时,朕在朝阳门城楼,当着多尔衮的面,烹食战马。让将士们吃饱,让清军看看——我大明儿郎,宁可食马肉战死,不食清粮偷生!”
同一日,杭州西湖畔。
郑芝龙的“镇海王府”尚未挂牌,但门前列戟已如亲王府制。花厅里,这位新晋镇海王正与次子郑渡下棋,长子郑森侍立一侧。
“森儿,你觉得为父该不该出兵苏州?”郑芝龙落下一子。
郑森沉吟道:“父王已受朝廷册封,名义上是大明臣子。吴三桂攻苏州,父王若坐视,恐失江南人心。”
“人心?”郑芝龙笑了,“江南这些人,有什么人心?陆培降了,沈廷扬观望,其他各家都在打自己的算盘。为父若真为大明拼命,他们只会笑我傻。”
他提起一颗黑子,悬在棋盘上:“下棋要看三步。第一步,受封镇海王,得朝廷名分;第二步,观望南京战局,看清军虚实;第三步……”棋子落下,吃掉一片白子,“等南京城破,崇祯父子或死或俘,江南无主,为父以‘拥立潞王子’为名,收江南人心。那时再打清军,事半功倍。”
郑渡眼睛一亮:“父亲英明!那潞王子……”
“在灵隐寺养着,锦衣玉食。”郑芝龙淡淡道,“六岁的孩子,好控制。等时机到了,让他哭几声‘要报父仇’,江南那些读书人,最吃这套。”
正说着,管家匆匆入内,呈上一封密信。郑芝龙拆看,脸色渐沉。
“怎么了父亲?”
“多尔衮派人传话,说若我出兵助守南京,事成之后,许我‘闽粤王’,辖福建、广东、台湾,世袭罔替。”郑芝龙将信递给儿子,“比大明的‘镇海王’,实惠多了。”
郑森急道:“父王不可!清廷狡诈,今日许王,明日便可削藩。且剃发易服之辱,汉家儿郎岂能受之?”
“所以为父没答应。”郑芝龙把信扔进火盆,“但也没拒绝。告诉多尔衮的使者——郑家愿与清廷和谈,地点……定在镇江江面,三日后。”
这是要两边下注。郑森还想劝,郑芝龙已挥手:“去吧,传令水师,移驻镇江。再派人去南京……告诉那位皇帝,郑家愿出兵五千援苏州,但需朝廷拨饷银十万两,火炮三十门。”
空手套白狼。郑森心中叹息,却只能躬身:“儿臣遵命。”
七月初六,德清县城。
朱慈烺站在城头,看着城外清军营地。吴三桂的前锋三千人已到十里外,德清县令是个举人出身的小官,此刻正在他身后发抖。
“殿下,城中兵卒不足五百,如何守得住……”县令声音发颤。
“五百人守不住,五千人呢?”朱慈烺转身,“张天禄,让你募的兵呢?”
张天禄上前,脸色难看:“殿下,德清百姓听闻清军将至,大半已逃往山中。臣三日只募得……三百人,多是地痞无赖,想混口军粮。”
三百地痞。朱慈烺闭了闭眼。这就是江南,富庶甲天下,却无敢战之兵。
“殿下,不如退往杭州。”张天禄低声道,“郑芝龙在杭州有重兵,或可庇护……”
“然后像潞王一样,当个傀儡?”朱慈烺冷笑,“本宫宁可战死德清,也不去杭州摇尾乞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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