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像烧过的铁片。苏知微盯着它看了许久，终于把它塞进荷包，拉紧系绳，贴身收好。
她没再点灯，起身走到药箱前，掀开底层暗格，将七枚带“北”字的铜钱用油布裹了三层，压进夹层深处。又从鞋垫下抽出一张薄纸，是她在粮仓拓下的残缺记录，只有一行模糊的墨迹：“丙十七号入库，三月未销。”她将纸折小，夹进《脉经》书脊的缝线里。
春桃站在门边，手一直按在袖口的小瓷瓶上。
“娘子，咱们……真要回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墙外的风。
苏知微正在换衣裳，粗布裙、旧袄子，摘了银簪，重新绾发。她动作很稳，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披上外衫，她才开口：“不回，证据就废了。”
“可贵妃她——”
“她不知道我查到了多少。”苏知微抬眼，“但她一定会动手。”
春桃咬住嘴唇，手指微微发抖。她知道这一路十八日，官道蜿蜒，驿站分散，只要一处出事，主仆二人连尸首都难寻。
苏知微坐到床沿，从枕下摸出那根磨尖的银簪，插回发间。她看着春桃：“回去的路上，你不许离我三步，听见没有？”
春桃用力点头：“奴婢明白。”
“要是有人拦车，你第一件事是护住我的药箱。”
“若是他们……冲您来呢？”
苏知微冷笑一声：“那就看谁更快。”
贵妃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攥着一张刚送来的密报，指尖几乎陷进纸里。她目光死死盯着“户字丙十七号”五个字，呼吸渐渐沉下去。
心腹太监垂手立在侧旁，头低得看不见脸。
“她竟连这个都翻出来了。”贵妃的声音轻得像自语，“一个冷宫爬出来的罪臣之女，倒比那些御史还狠。”
太监不敢接话。
贵妃慢慢松开手，纸角已被捏出褶皱。她抬眼看去：“你觉得，她还能走多远？”
“依奴才看，她若敢把东西带回宫，就是找死。”太监低声，“可万一她把信传出去……”
“信？”贵妃冷笑，“她能传给谁？端王？皇上早就不信他的话了。贤妃？呵，那个墙头草，自保都来不及，敢沾这事？”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夜风穿隙而入，吹动帘角。
“但她不能活着回来。”她背对着太监，语气忽然冷下来，“病死？不行。她懂毒，假不了。饿死？拖太久。坠马？最好。山路陡，摔下崖，谁也查不出问题。”
太监迟疑：“要不要让柳氏那边的人动手？毕竟……她们恨她入骨。”
贵妃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丝笑：“正好。死在仇人手里，也算应了因果。”
她转身，眼神阴沉：“传话下去，我要她在进宫前，彻底消失。不留尸，不留证，连个名字都不能提。”
太监躬身退下。
贵妃坐下，拿起茶盏，却没喝。她盯着炭盆里将熄的火，忽然伸手，把那张密报扔了进去。
天刚亮，驿站外已备好马车。
春桃扶苏知微上车时，眼角一扫，瞥见远处树影下站着个人，一身黑衣，帽檐压得极低。那人没动，也没看这边，只是站在那儿，像根钉子。
她心头一紧，手指立刻缩回袖中，握住瓷瓶。
等她再抬头，那人已经不见了。
她没敢声张，只把苏知微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苏知微上了车，坐在角落，手指轻轻抚过银簪尖端。她没往外看，也没问。
春桃坐在对面，膝盖上放着药箱，双手搭在盖子上，指节绷得发白。
苏知微每过一道岔口，她心里就默数一次。十八日行程，三十多个关卡，至少五处险道。
她知道，贵妃不会让她轻易回来。
可她也清楚，只要证据还在，她就有筹码。
车行半里，路过一片荒坡。坡上有几块乱石，堆得歪斜。春桃无意间掀开帘角，看见其中一块石头后闪过一道光，像是刀刃反光。
她立刻放下帘子，心跳快了一拍。
苏知微睁开眼，声音很轻：“怎么了？”
“没……没什么。”春桃强作镇定，“只是风大，差点吹了帘子。”
苏知微没追问，只把手伸进袖袋，摸了摸那枚藏好的铜钱。
她知道路上不会太平。
但她没想到，杀局已经铺到了眼前。
京城，凤仪殿。
贵妃正对镜梳妆，宫女捧着金钗侍立一旁。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目依旧精致，可眼下隐隐发青。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忽道：“那边有消息了吗？”
宫女低头：“还没传来。”
“快了。”贵妃淡淡道，“这种事，不必急着报。”
她接过一支玉簪，缓缓插进发髻。
“她要是聪明，就该在路上‘失足’。若是不巧……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她说完，唇角微扬，像是在笑，又不像。
春桃一直盯着窗外，手始终没离开药箱。
苏知微靠在车壁上，忽然道：“等会路过清水镇，我们换一辆车。”
春桃一愣：“可腰牌只认这辆……”
“腰牌只能保我出宫，不能保我回宫。”苏知微冷笑，“他们盯的是这辆车，不是我这个人。”
春桃明白了：“那……要不要先停一程？”
“不。”苏知微摇头，“停，就是露怯。走，但慢一点。”
她伸手摸了摸发间的银簪，又低声说：“记住，若遇突发，先护住证据。”
春桃点头，喉咙发干。
车行至林中深处，前方出现一处拐弯，坡陡路窄。马夫勒了缰绳，减缓速度。
春桃正要松口气，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像是石头在移动。
她猛地抬头，看向山坡上方。
苏知微也察觉到了，一把掀开车帘。
就在那一瞬，一块巨石从坡顶滚落，砸断了路边一根枯枝，直冲马车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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