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柳氏停下脚步,眼神里满是担忧,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太湖那边不太平,我听茶摊的王老汉说,那翻江鼠胡三,手下有几十号人,个个手里有刀有枪,船上还架着弓箭,咱们家里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够吃够穿,不缺这桩生意的钱,要不……咱不去了?”周信知道妻子的心思,伸手轻轻揉开她皱着的眉头,指腹蹭过她微凉的脸颊,笑道:“你放宽心,我早有打算。这次我约了邻村的王二哥同行,他早年在太湖上撑过二十年船,哪处有暗礁,哪处有水道,哪处能藏人,他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再说,我还备了些干粮盘缠,路上昼行夜宿,避开偏僻水路,小心谨慎些,不出一月准能回来。”
他见柳氏还是紧锁着眉头,又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等赚了这趟钱,咱就把西厢房翻修了,给你弄个靠窗的书案,案上摆个青花瓷瓶,插些你最爱的菊花。再给你买套上好的湖笔宣纸,让你安安心心写字,再也不用在这小桌案上委屈着了——上次你写《菊花赋》,后半段都没地方落笔,我看着都心疼。”这话可真是戳中了柳氏的心窝子,她最爱写字,可家里的旧桌案太小,写不了大幅的字,早就盼着有个靠窗的书案了,能借着天光写字,还能赏着院里的菊花,想想都美。
话都说到这份上,柳氏知道丈夫心意已决,便不再阻拦,转身去收拾行囊。她打开樟木箱,取出周信的几件长衫,仔细叠好,又在包袱里塞了些干姜、花椒,还放了一小罐她亲手做的桂花糕——周信爱吃甜的。收拾完了,她拉着周信的手嘱咐道:“路上要是受了寒,就用干姜煮水喝;吃饭不方便,就用花椒就着干粮,能开胃;要是嘴馋了,就吃块桂花糕,记得多喝水,别噎着。”周信在一旁看着,心里暖烘烘的,这就是家的滋味啊,哪怕走得再远,总有个人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着。
当晚掌灯时分,烛火摇曳,映得屋里暖融融的。柳氏坐在灯前,给周信的长衫缝补丁,针脚细密均匀,就像她的心思一样,一丝一毫都不肯马虎。周信坐在一旁磨墨,墨锭在砚台上慢慢打着圈,发出“沙沙”的轻响,与窗外的雨声相映成趣。忽然,他放下墨锭,开口道:“月娥,我明日天不亮就动身,恐扰你清梦,不如我写封柬书留在桌上,也算正式与你作别。”
柳氏手里的针线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闪着水光,却还是点头应下:“好,你写吧,我给你研墨。”周信拿起笔,蘸了蘸浓墨,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他的字是行楷,苍劲有力,带着几分走江湖的豪气,却又不失对妻子的柔情。只见宣纸上写着:“月娥吾妻,为谋生计,远赴苏州,约月余归。家中诸事,劳你费心。附诗一首,以表相思:风雨催程赴姑苏,蜀锦盈箱待价沽。待我归来携美酒,与卿共赏菊花图。夫周信亲笔。”
柳氏凑过去看了,目光落在那首诗上,“待我归来携美酒,与卿共赏菊花图”,这是去年重阳节,夫妻俩在院里赏菊时,周信跟她说的话,没想到他竟记在心里,还写进了诗里。她鼻子一酸,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像朵黑色的小花。周信忙放下笔,伸手替她拭去眼泪,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哄道:“不过一月光景,怎就哭了?我又不是不回来。等我回来,咱就去镇上的‘醉仙楼’,点你最爱吃的糖醋鱼、酱鸭,再买一坛上好的桂花酒,在院里摆张桌子,一边赏菊一边喝酒,好不好?”
柳氏抽噎着点头,攥着他的手说:“当家的,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千万别逞强。要是遇到危险,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我在家等着你回来。”周信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有分寸。我这就去灶房给你煮碗莲子羹,补补身子,你这几日为我操心,都瘦了一圈。”那夜的月色,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烛火跳跃,人影相依,满室都是桂花糕的甜香和莲子羹的清香,谁也没料到,这温馨的一别,竟会生出诸多波折。
次日清晨,鸡叫二遍时,天刚蒙蒙亮,周信就悄无声息地动身了。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拿起行囊,又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熟睡的柳氏——她眉头微蹙,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的梦。周信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那触感柔软温热,他心里一酸,转身快步出门。柳氏其实早就醒了,她不敢睁眼,怕自己一哭,就舍不得让他走,直到听到院门关合的“吱呀”声,她才猛地坐起来,趴在窗台上,看着周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下来。
等柳氏起身收拾屋子时,发现桌上摆着那封柬书,旁边还有一碗尚有余温的莲子羹,是周信临走前给她煮的。羹里放了她爱吃的冰糖,甜得恰到好处。她握着柬书,指尖冰凉,那宣纸带着周信的墨香,却也带着离别的寒意,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什么东西。接下来的日子,柳氏每日除了打理家事——喂鸡喂猪、洗衣做饭、打扫院子,便是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盼着丈夫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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