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深圳,热浪裹挟着海风的咸湿扑面而来。林凡走出火车站,一股蓬勃而又杂乱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与几个月前相比,街道似乎更拥挤了些,远处又多了几处正在施工的工地,塔吊的长臂在灰蓝色的天幕下缓缓移动。
“厂长!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喧嚣。只见张强站在一辆擦得锃亮的银灰色面包车旁,用力挥舞着手臂。他换了身行头,以前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换成了挺括的的确良短袖衬衫,头发也用发胶仔细梳理过,整个人显得精神又干练。
林凡拖着行李箱走过去,打量了一下这辆半新的天津大发:“行啊强子,这才多久,鸟枪换炮了?这车看着不赖。”
张强嘿嘿一笑,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连忙拉开副驾的门:“总不能老是让您跟我们挤公交、蹬自行车满街跑吧?这二手的,没花几个钱,就是看中它皮实、能装货!厂长,快上车,这鬼天气,站一会儿就跟洗了澡似的。”
车子启动,引擎发出还算平稳的轰鸣,汇入了满是行人和自行车洪流的街道。车内收拾得很干净,还挂了串淡淡的茉莉花香囊。
“厂长,您这次过来,能待多久?”张强一边小心地避让着行人,一边问道,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看情况。主要把南方基地下一步的规划落实下来。”林凡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那些低矮的旧房与拔地而起的新楼交织,构成这个时代特区独有的面貌,“你在电话里说得语焉不详,到底什么重要进展?火急火燎的。”
说到这个,张强立刻像是被按下了兴奋开关,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厂长!是天大的好消息!前天,霍生帮忙组了个局,我见着一位港商,姓郑,郑老板!人家是正经做大生意的,在港岛有厂子,主要生产收音机、磁带播放机,听说在东南亚那边销路都很好!”
林凡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对方对我们的产品有想法?”
“何止是有想法!”张强激动得右手差点离开方向盘,“他尤其看中了韩工带过来的那批改进后的小型连接器样品!拿在手里反复看,还用他带来的精密仪器测试了半天,最后直接盯着我问,‘张先生,如果每个月稳定要十万个,你们红星厂,能不能保证质量和交期?’”
“十万个?每月?”林凡的眉头猛地一跳。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口。红星厂连接器车间目前满负荷运转,月产能也就五、六万个,这还得是在其他产品线不挤占资源的前提下。这个订单,直接要求产能翻倍!
“千真万确!十万个!”张强空出右手,从副驾上一个半旧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林凡,“合同草案都传真过来了!您瞅瞅这价格,比咱们内销价高出两成!就是这要求……忒细了,跟绣花似的。”
林凡接过文件,快速翻阅起来。纸张上弥漫着传真特有的味道,内容是繁体字夹杂着英文术语,条款列得非常详尽:精确到微米的规格参数、依据国际标准的AQL抽样验收方案、严格的交货时间表、明确的违约责任,甚至对生产环境的洁净度和湿度都有初步要求。
“要求高是好事。”林凡合上文件,目光锐利如刀,“这说明对方是真正做实业、重质量的,不是那些捞一票就走的皮包公司。他们提出要验厂吗?”
“提了!白纸黑字写着呢,正式签约前,必须派代表到我们厂实地考察生产条件和质量管控体系。”张强说到这里,兴奋劲稍微收敛,语气带上了几分担忧,“厂长,说实在的,我心里有点打鼓。咱们厂那车间、那设备,都是有些年头的‘老伙计’了。人家郑老板从港岛那边过来,见惯了窗明几净的现代化工厂,会不会一看到咱们那场面,就直接打退堂鼓啊?”
“怕他看?”林凡笑了笑,语气却异常坚定,“就是要让他看!我们红星厂立足的根本,不是光鲜亮丽的门面,是老师傅们几十年练就的手艺,是咱们扎扎实实的技术改进,是全体工人把质量当命根子的那股心气!强子,你回去就正式回复郑老板,这个单子,我们红星接了!真诚邀请他尽快来厂考察指导。只有他亲眼看到了,心里踏实了,未来的合作才能长久稳固。”
“得令!我回去第一时间就联系!”张强用力点头,随即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可是厂长,十万个啊……这数量像座山。宋大哥那边……我担心他压力太大。他那人您知道,实在,答应下来的事拼了命也会干,我就怕他把自己累垮了。”
“压力就是动力,也是机遇。”林凡的语气沉稳如山,“这不仅仅是每个月多赚一笔外汇,更是逼着我们红星厂在管理、技术、生产效率上彻底革新,脱胎换骨的一次良机。家里的事,我来协调。韩工那边怎么说?技术指标他怎么看?”
“韩工研究了合同里的技术附件,他说对方的标准确实很高,特别是对一致性和耐久性的要求近乎苛刻,但幸运的是,我们的改进方向和他们要求的方向是一致的。他认为在工艺上再深挖一下潜力,单个产品达标问题不大。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在大批量生产时,确保每一批、每一件产品都稳定在那个高水准上,波动不能大。”张强将韩博的意见原原本本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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