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守在一旁,全神贯注地感知着汤汁的变化,以及鱼肉在温和热力下的状态。他看到汤汁的颜色逐渐加深,变得更加醇厚莹润,如同上等的玉髓。何罗鱼肉那紧实的质地,在石髓精华的缓缓浸润下,慢慢变得酥软,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吸收了汤汁的精华后,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诱人的玉白色。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乐游感觉汤汁的浓稠度、香气的融合度以及鱼肉的熟成度都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他小心翼翼地将帝休陶罐从火上移开。揭开盖子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圆融、仿佛能抚慰灵魂的香气蓬勃而出,笼罩了四周。
只见罐中,汤汁呈现出温暖醇厚的浅金褐色,晶莹剔透,质感丰腴。一片片何罗鱼肉浸润其中,形态完美,玉白色的肉质饱含汁水,与浅金色的汤汁相映生辉。荣草茎心翠绿,萆荔叶点缀其间,帝休竹实沉浮,色彩和谐而诱人。
乐游盛出两碗,递了一碗给一直静候在旁的烛龙。
“石髓烩何罗,请品尝。”
烛龙接过竹碗,低头看去,碗中汤羹色泽温润,香气醇厚。他拿起竹匙,舀起一勺,只见汤汁浓稠,挂匙良久。他缓缓送入口中。
汤汁触舌,第一感觉是极致的顺滑与醇厚,石髓蕴含的大地精华与醴泉的甘冽完美融合,形成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底味。紧接着,何罗鱼那被充分浸润后的鲜甜滋味,如同层层花瓣般在口中绽放开来,与石髓的厚重相得益彰,丝毫没有腥气,只有一种被升华了的、纯净的鲜美。荣草的微辛恰到好处地提点了味蕾,萆荔的清香与帝休竹实的甘宁则在回味中隐隐浮现,带来心神上的宁静与舒缓。
而那何罗鱼肉,更是与石炙时截然不同。入口即化,酥烂无比,却奇异地并未散开,依旧保持着形状。那紧实的肉质仿佛被石髓的精华彻底驯服,变得异常柔嫩,几乎无需咀嚼,便在舌尖融化,释放出浓缩的鲜味与一股温和的、带着强大生机的暖流。这暖流不仅蕴含着解毒之效,更因石髓的融入,多了几分巩固根基、滋养神魂的奇异效果。
烛龙细细地品味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道菜肴中蕴含的匠心与那份力求完美的执着。这已不仅仅是食物,更像是一件倾注了心血的艺术品,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治愈力量。他抬眸,看向对面正小口品尝、眼中带着满足的乐游。
四目相对,乐游从烛龙那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名为“赞赏”与“触动”的情绪。那冰封的眸子里,仿佛有春雪初融的迹象。
“百味交融,”烛龙放下竹碗,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甚好。”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善”,而是“甚好”。乐游的心,如同被温暖的泉水包裹,满满的成就感与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了,不仅成功创造了一道全新的美味,似乎……也更进一步,触动了这位神只的心。
烛龙注视着乐游明朗的笑容,感受着体内那兀自流转的温暖灵韵,心中那片亘古不变的寂静深潭,第一次被投入了一颗鲜活而温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这陌生的情绪让他微微怔然。自执掌时间法则以来,万物于他,不过是遵循时序流转的过客,悲喜生死,皆如云烟过眼。他习惯了以绝对的力量掌控秩序,以永恒的孤高面对寂寥。
然而,乐游却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的方式,一次次闯入他冰冷的领域。
不是凭借力量,不是依靠敬畏,而是用这最寻常、却又最不寻常的“食”之道。他将冰冷的规则,化作了指尖流淌的温暖;将枯燥的灵韵,演绎成舌尖绽放的奇迹。石炙的狂野,烩制的醇厚……每一种味道,都像是对这永恒孤寂的一种挑衅,一种鲜活生命的宣告。
“乐游……”他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一种连自身都未曾明了的期待,如同深埋冻土下的种子,悄然萌动。他开始有些好奇,下一次,乐游又会为他这沉寂了万古的时光,带来怎样意想不到的……波澜与色彩。
山谷幽静,女床之水奔流不息。两人对坐,分享着这一罐凝聚了钟山精华与厨者巧思的石髓烩何罗。无需更多言语,空气中弥漫的醇香与那份悄然滋长的默契,已胜过千言万语。钟山之旅,因这一道烩制之肴,留下了又一抹温馨而深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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