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我刚把作业本摊开,爷爷就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他总这样,每到黄昏就搬出那把竹椅,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几个钟头。
“小微,作业多不?”爷爷的声音沙沙的。
“还行,最后一道数学题做完就没啥事了。”我没抬头,笔尖在纸上刷刷地响。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往常这时候他会闭目养神,可今天有点不一样。我余光瞥见他在看我,眼神有点飘。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突然说。
我停下笔,有点意外。爷爷平时话不多,更别说主动讲故事了。我点点头,把作业本推到一边。
爷爷的手常年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只露出几根手指头。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很低。
“那是民国二十七年的事。我那年二十整,在城南开了家纸扎铺子。”
......
“纸扎这行当,规矩多。”爷爷说,眼睛望向远处,“我师父教我的头一条:纸人不能扎得太像真人。第二条:卖出去的纸人,眼睛不能全点。得留一只眼不点墨,等主家自己点。第三条......”
他顿了顿,将那裸露在袖口外的手指往里缩了缩继续说道。
“第三条,铺子里的纸人,夜里得脸朝墙。”
我已经开始听得有点发毛,但又好奇:“为什么?”
“怕它们认路。”爷爷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得很,“纸人认了路,就会找回来。”
院子里刮过一阵风,槐树叶哗啦啦响,爷爷等风停了才继续说着。
“我那铺子不大,临街两间屋。前屋摆货,后屋睡觉。纸人都搁在架子上,一排排的,有童男童女,有丫鬟仆人。那时候死人讲究排场,大户人家办白事,一订就是十几二十个。”
爷爷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一点,又缩了回去。
“出事是在开春。李老爷家要办丧事,管家来订了八个纸人。我扎了三天三夜,完工那天数了数,八个没错。可第二天一早,少了一个。”
“被偷了?”我问道。
爷爷摇了摇头:“门窗都锁着,没撬的痕迹。架子上空了个位置,其他什么都没乱。我里外找遍,就是少了一个童女。”
“也许数错了?”
“没数错就是少了一个,于是便赶紧赶慢又重新扎了一个补上。”爷爷的声音越来越低,“交货那天,我特意当着管家的面又数了一遍。确定是八个,没有再少了。”
......
“怪事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爷爷说,“我睡到半夜,听见前屋有声音。窸窸窣窣的,像有人走路,又像纸片被风吹动的声音。”
“我提着煤油灯去看。纸人都好端端在架子上,脸朝墙。可就是觉得......有双眼睛在看我。”
爷爷突然不说话了。我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又少了一个。”他说,“这次是个童男。和上次一样,门窗紧锁,架子上空了一块。”
我的后背有点发凉:“您没报案?”
“报什么案?说纸人自己跑了?”爷爷苦笑,“街坊邻居知道了,我这铺子还开不开?”
“那怎么办?”
“我决定在铺子里守夜。”爷爷说,“那晚我睁着眼等到三更天。前屋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以为没事了,刚合眼,就听见了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从架子那边传过来。我摸出床底下的斧头,悄悄掀开帘子......”
爷爷的声音停住了。他的眼睛直直盯着院子里的阴影,好像那阴影里有什么东西。
“您看见什么了?”我小声问。
“架子上的纸人,又少了一个。”他说,“可脚步声还在响。就在铺子里,绕着圈走。我举着煤油灯照,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那脚步声,啪嗒,啪嗒,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
我咽了口唾沫。院子里已经完全暗了,屋里还没开灯。
“我对着空气喊:谁在那儿?脚步声突然停了。然后我听见后门吱呀一声。”
爷爷的手从袖子里完全伸了出来,在黑暗中已经快看不清模样了。
“我追到后门,门开着。门外是我的小院,院里空空荡荡。可泥地上......有一串脚印。”
“是人的脚印吗?”我问道。
“不像......反倒是像纸扎的脚印。”爷爷一字一顿地说,“很小的脚印,也很浅。”
我打了个寒颤。
“脚印一路延伸到院子角落的柴房。我推开柴房门,里面堆着杂物和没用的竹架。煤油灯照过去,角落里有东西。”
“是什么?”
“是那个丢了的童男纸人。”爷爷说,“它坐在柴堆上,脸朝着门。我画的那张白脸上,多了一样东西。”
“多了什么?”我小声问道。
“多了张嘴......它在笑。”爷爷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嘴角用朱砂描上去,弯弯的一道弧线。我扎它的时候,根本没画嘴。”
我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没有打断爷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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