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张小平那带着笑意的、同样熟稔的声音传来:“这种小事就不用裴主任代劳了。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卫生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只有老熟人间才有的放松和随意。
裴文辉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陷阱的猎物,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攫住。
他所在的隔间门是那种常见的、下方留有十几公分缝隙、上方不到顶的简易门板。
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刚才进来时随手关上了门,而且这个隔间的位置相对靠里,光线也稍暗。
只要他不发出声音,外面正在小便池前方便的两个大佬,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个关着门的隔间里是否有人。
他死死闭住自己的嘴,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耳朵却像雷达般,拼命捕捉着外面那两位重量级人物的每一句对话。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后,是拉链拉上的轻响。
裴少锋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刚才的调侃,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点低沉磁性的平稳语调,但内容却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裴文辉的耳膜:
“怎么样?今天查岗有没有效果?”
效果?查岗?裴文辉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他说的……难道是……今天上午督查室去公安分局查岗的事?
外面沉默了一两秒,只有水龙头被拧开、水流冲洗的声音。
随即,张小平那带着满意和一丝掌控感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效果很好啊!”
他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愉悦地继续道:“局里那几个刺头,我让王强专门没有通知他们,王强也刻意引导你们的人去刺头在的地方查岗,查住好几个。”
轰——!!!
裴文辉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刺头?没有通知?刻意引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今天公安分局那场“完美配合”的戏码,那场王强副局长亲自导演的“自我革命秀”,那场让他们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异常顺利”的督查,背后……竟然是裴少锋主任和张小平局长这两位大佬……联手策划的一场戏?!一场专门针对分局内部“刺头”的……精准打击?!
裴文辉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瞬间崩塌,他一直以为督查室是独立、公正、代表区委权威的“利剑”,是发现问题、推动整改的“探照灯”。
可今天……他亲耳听到,这把“利剑”的挥动方向,这盏“探照灯”的聚焦点,竟然是由裴少锋和张小平这两位大佬在背后……默契地、心照不宣地……操控着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外面,水流声停了,裴少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和……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你老兄下一步工作就好干了吧?”
“那是!”张小平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松和感激,“还得谢谢兄弟帮忙了,那些兔崽子们起码能老实安分一段时间了,等过段时间了再帮我查一查他们,保持保持。”
保持保持?!裴文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这……这督查……竟然成了帮公安分局局长“管理队伍”、“敲打刺头”的常规工具,还……还带“售后服务”的,定期“保持保持”?!
“什么时候需要,张区长你说话。”裴少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爽快和笃定。
“哈哈!好!够意思!”张小平的笑声再次响起,带着心满意足:“走!没事的话我办公室新到了点好茶,去尝尝?”
“行啊!正好有点事跟你聊聊。”裴少锋应道。
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两人轻松随意的交谈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卫生间门外。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卫生间里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嗒……嗒……”声,如同丧钟般敲打在裴文辉脆弱的神经上。
他依旧蹲在地上,顾不得腿麻,依旧保持着那个屏息的姿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塑。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冰凉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着,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
刚才听到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记忆里,烫在他的认知上。
“刺头”、“没有通知”、“刻意引导”、“效果很好”、“老实安分”、“保持保持”、“什么时候需要你说话”……
这些冰冷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彻底撕碎了督查室在他心中那层“公正”、“独立”、“权威”的神圣外衣。
原来……所谓的督查,所谓的查岗,所谓的发现问题、推动整改……在某些时候,在某些层面,竟然……竟然只是高层领导之间,用来进行权力博弈、内部管理、甚至……清除异己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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