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清晨六点。
京市郊外的康宁颐养院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晨雾中。这是一家条件中等的养老机构,主要接收需要长期护理的老人和一些特殊病患。院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走廊里依然透着一股消毒水和衰老气息混合的味道。
三楼的307房间是单人病房。房间不大,约莫十五平方米,一张病床靠墙摆放,旁边是简单的床头柜和一把椅子。窗户紧闭着,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不清外面的天色。
苏晚柠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稀疏地贴在枕头上,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和老人斑,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很难想象,这个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的老妇,曾经也是个面容姣好、被万千宠爱的年轻女人。
她的手露在被子外面,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张已经发黄变脆的纸条。纸条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反复展开、折叠、摩挲过无数次。上面是用钢笔写下的两个端正有力的字:回头。
那是很多年前,在她最后一次去医院看望中风卧床的父亲苏振邦时,已经说不出话的老人用颤抖的手,拼尽最后力气写下的。她当时看着那两个字,只是麻木地接过,塞进了口袋,然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后来父亲去世,她在整理遗物时又翻出了这张纸条,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这些年,这张纸条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是扎在心头最深的一根刺。
凌晨五点四十分,苏晚柠的呼吸开始变得微弱而缓慢。她的意识在混沌与清醒之间漂浮,脑海中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高中校园里,穿着校服的顾景琛对她微笑,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庞上,那么耀眼;
婚礼现场,傅斯年单膝跪地,为她戴上钻戒,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月湖湾别墅的客厅,她将那条定制项链递给顾景琛,对方眼中闪过的贪婪被她误读为感动;
民政局里,傅斯年头也不回地离开,红色离婚证像烙铁一样烫手;
精神病院的铁门在身后关上,哥哥苏亦辰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复杂得让她不敢深想……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最后定格在父亲写纸条时那双浑浊却依然透着期盼的眼睛上。
如果当初回头了,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清晰地闪过脑海。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她深陷的眼角缓缓滑落,顺着皱纹的沟壑蜿蜒而下,最终停在鬓边,渐渐干涸。
她的手无力地松了松,那张“回头”字条却依然被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
清晨六点整,护理人员小张按时来查房。她轻轻推开307的门,习惯性地先看了看床头的监护仪——心跳曲线已经变成了一条平静的直线。
小张心里一紧,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苏晚柠的鼻息,又摸了摸颈动脉。片刻后,她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苏阿姨在这里住了快两年。刚送来时情况很不好,抑郁症严重,时常自残,还有认知障碍。后来病情稍微稳定了些,但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魂魄,整天要么发呆,要么对着手里那张破纸条喃喃自语,说的最多的就是“我错了”和“回头”。
没有家人来看望,除了每月按时打来的费用,她和外面的世界仿佛断了所有联系。护理人员私下聊天时偶尔会提起她,听说她以前挺风光的,嫁入过豪门,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也不好多问。
小张又看了看苏晚柠平静的睡容,注意到她眼角那道干涸的泪痕,和手中紧攥的纸条。她轻轻掰开那只枯瘦的手,将纸条取出来,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转身出去通知值班医生。
上午八点,苏亦辰正在律师事务所开会,手机震动起来。他看到是康宁颐养院的号码,心头莫名一沉。
“抱歉,我接个电话。”他对会议室里的同事点头示意,拿着手机走到走廊。
“喂,苏先生吗?我是康宁颐养院。很遗憾通知您,您妹妹苏晚柠女士今天凌晨……去世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礼貌而平静,显然已经处理过太多类似的场景。
苏亦辰握着手机,站在空旷的走廊里,半晌没有说话。窗外的冬日光秃秃的,天空是那种灰白阴沉的色调,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终于,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怎么……走的?”
“是在睡梦中走的,很安详。我们检查过,没有痛苦。具体时间大概是凌晨五点到六点之间。”
“知道了。”苏亦辰闭了闭眼,“我……我尽快过来处理后续。”
挂了电话,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有种沉闷的钝痛,不剧烈,却弥漫开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对这个妹妹,他的感情太复杂了。曾经真心疼爱过,后来失望透顶,再后来是愤怒、痛心、无奈,最后只剩下一种疲惫的麻木。这两年来,他按时支付疗养院的费用,偶尔通过主治医生了解她的情况,却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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