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斯少校的营地,已经是一锅煮沸的蚂蚁。
远处山谷传来的每一次爆炸,都引得脚下地板一阵微颤,那股震动顺着他的脊椎一路向上,直冲天灵盖。
电台里,电流的嘶嘶声中,夹杂着濒死的呼救。
那些呼喊起初还带着惊惶,随后变成语无伦次的哀嚎,最后,都归于一片让人心头发麻的死寂。
“哈里森中士的小队……完了!东山口哨所……完了!”
“指挥部!我们遭到了攻击!到处都是……”
“呲啦——”
死寂。
菲利普斯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皮肤紧绷着,显出一种蜡质的惨白。
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那张惯于傲慢的英俊面孔,肌肉僵硬地抽动。
他引以为傲的营部,在这一刻,不再是帝国权力的延伸,只是地图上一个随时会被抹去的、冰冷的坐标。
三天前那个中国人的话。
那张被他揉成废纸的地图。
那条丑陋的黑色箭头。
此刻,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每一个细节都化作滚烫的烙铁,在他的神经上来回碾压。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下令撤退这个本能念头时,一名哨兵手脚并用地扑了进来。
那哨兵的声音劈了叉,混着哭腔和一丝根本无法压抑的狂喜。
“长官!哈里森中士!是哈里森中士他们回来了!”
菲利普斯浑身一震,猛地抬头,不顾一切地冲出指挥所。
远处山路上,硝烟还未散尽,一支队伍正缓缓走来。
那不是他脑中预想的溃兵。
队伍最前方,一个人影逆光走来。
是王悦桐。
他那身国军军服已经看不出本色,泥浆和硝烟的混合物糊在上面。
他的站姿却笔挺,脊梁没有一丝弯曲。
只有眼角的细纹和下撇的嘴角,泄露出一丝倦意。
在他身后,是他的兵,和自己的兵。
哈里森中士,还有那几个幸存的廓尔喀士兵,被一群中国兵半搀半扶着。
那些中国士兵,几乎人人带伤。
粗劣的绷带胡乱缠在胳膊和腿上,暗红的血迹已经渗透出来,凝成黑褐色的斑块。
有人拿步枪当拐杖,每走一步,整条腿都在打颤。
有人半边身子都靠在战友的肩上,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可他们的眼神,却淬着一股刚从血火里捞出来的悍气。
菲利普斯的目光,从自己那些失魂落魄、满脸泥污泪痕的下属身上扫过,又落在那群“伤痕累累”的中国士兵身上。
他的喉咙发干,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
“长官!”
哈里森中士看见菲利普斯,眼珠子瞬间就红了。
他猛地挣开搀扶,踉踉跄跄地冲过来,因为过度的激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们……我们被救了!”
他几乎是在嘶吼,毫无一个帝国军士的体面。
“是中国人!王上校的部队救了我们!他们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炮弹就在我们头顶上炸开!他们冲了出来!”
哈里森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指着那些带“伤”的中国兵,声音里全是劫后余生的颤栗和一种近乎仰视的崇拜。
“他们用身体给我们挡子弹!他们的排长,为了掩护我们,胳膊上挨了一枪!”
他吼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双手哆嗦着伸进怀里,掏出一件冰冷的、沾着干涸血迹的金属物。
他用一种近乎神圣的姿态,将它捧到菲利普斯面前。
“这是……我们从一个被干掉的日军指挥官身上缴的!王上校的兵,他们干掉了鬼子的指挥官!”
那是一枚日军的联队徽章。
上面那个清晰的姓氏——
饭田。
这个字,瞬间贯穿了菲利普斯的瞳孔。
他的呼吸停滞了。
空气在他的肺里,凝固成玻璃。
他死死盯着那枚徽章,然后,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王悦桐。
王悦桐没有说话。
他只是疲惫地抬了抬手,指了指自己部下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随后,他转向菲利普斯,嗓音沙哑,每一个字都透着沉重。
“少校,为了保护您的哨所,我的部队……代价不小。”
这声音不响,却抽得菲利普斯脸颊火辣辣地疼。
王悦桐转过头,望向远处那已经平息的枪炮声,语气里渗出一丝后怕。
“那些日本人,是疯狗。如果不是我的弟兄们拼死顶住,他们现在……”
“恐怕已经冲进您的指挥部了。”
轰——!
一股灼热的暗流,从菲利普斯少校的脚底直冲头顶。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三天前,他在这人面前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
他轻蔑地将那份救命的情报,斥为拙劣的谎言。
他嘲讽这支啃树皮的“武装难民”。
而现在,就是这支他眼中的“难民”,用他无法想象的“牺牲”,为他挡住了一次足以让他和整个营从地球上消失的致命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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