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桐最后那个字,拖得很长,没再往下说。
可每一个音节,都变成了一根针,扎在菲利普斯的心口。
他的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士兵啃食树皮那令人牙酸的声响。
眼前,是王悦桐身后那些满身缠着血绷带的士兵。
他们的脸上,混杂着疲惫,伤痛,还有一种让他无法直视的……自豪。
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东西,在他的胸腔里迅速凝结。
每一次心跳,都撞得肋骨钝痛。
他猛地冲上前,双手死死握住王悦桐那只沾满泥污的手。
他的力道失控了。
能听到自己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的脆响。
“王上校!”
他喉咙发紧,挤出的声音完全变了调。
那双蓝色的眼珠里,所有属于帝国军官的傲慢,都已碎裂。
只剩下一片赤裸的、奔涌的情绪。
“我……为我之前的无礼,向您道歉!”
“我代表大英帝国,感谢您的英勇!”
“您是真正的盟友!”
“是真正的军人!”
他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站得笔直。
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
“关于贵部的损失和消耗,我立刻向司令部汇报!”
“三天之内!”
“保证有一批药品和弹药,送到您的手上!”
王悦桐的脸上,那副悲悯的表情纹丝不动,眼底的倦意恰到好处。
“哎,少校言重了。”
“都是盟军,应该的,应该的。”
跟在王悦桐身后的陈猛,死死垂下头。
他的肩膀开始小幅度地抽动。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后槽牙因为咬得太紧而当场崩碎。
......
第二天一早。
菲利普斯少校应王悦桐的“盛情邀请”,前往“参观”昨日的战场。
这趟行程,名义上,是为他向上级请功的报告,收集素材。
当他踏入三号山坳的瞬间,一股浓稠的腥气,蛮横地灌满了他的鼻腔。
胃里猛地一抽。
他强行把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整个山坳,是一副被暴力碾碎的画。
狭窄的山路上,铺满了残缺的肢体和扭曲的尸骸。
被炸烂的九二式步兵炮炮管,斜斜指着灰色的天。
三八大盖的枪托和掷弹筒的碎片,深深嵌在翻起的红土里。
“上帝……”
菲利普斯身边一名年轻的副官,嘴唇瞬间失去血色,扶着一棵被烧焦的树干,剧烈地干呕起来。
菲利普斯没有动。
他看着这一切。
大部分日军尸体,都堆叠在几个狭小的区域内,明显是被精准的炮火反复犁过。
这印证了情报。
这支中国部队,拥有恐怖的炮兵火力。
自己,和自己的营地,真的是被这支地狱里爬出来的军队,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然而,他越往里走。
一种极细微的、不该存在的念头,在他脑海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不对。
他停下脚步,视线在整个战场上快速移动,过滤掉那些触目惊心的尸体。
太干净了。
除了日军的尸骸和装备,这里……太干净了。
他蹲下,捻起一撮被熏黑的泥土。
他是个职业军人。
如此惨烈的战斗,双方阵地,应该遍布着弹壳、血衣、绷带……还有己方的尸体。
可这里,除了几滩被刻意做出来的,已经发黑的血迹和新鲜的弹坑。
他找不到。
一具中国士兵的尸体都找不到。
一个中方丢弃的急救包都见不到。
怎么可能?
王悦桐昨天明明说,他的部队“代价不小”。
就在他眉心紧锁时,他最信赖的上尉快步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长官,您来看这里。”
菲利普斯跟着上尉,来到一处半山腰的防御工事前。
工事伪装得天衣无缝。
射击孔正对下方日军最密集的区域,一个完美的死亡视角。
上尉指着射击孔内侧的垒土,声音里有一种无法压抑的颤抖。
“长官,这些泥土的断面,是新的,最多不超过五天。”
“而且,这个射击孔的角度,还有前面这片被清理出来的开阔地……”
“这不是用来防御的。”
上尉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吐出了一个词。
那词钻进菲利普斯的耳朵里,他的胃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坠了下去。
“这是为了伏击。”
“为了屠杀,而精心准备的。”
菲利普斯的目光,越过那些日军的尸体,投向了远处。
在那里,上百名中国士兵正在打扫战场。
他们几乎人人带笑,动作轻快,全无疲态。
他们熟练地从日军尸体上剥下军服,搜刮口袋。
缴获的武器分门别类,罐头码放整齐。
一个士兵甚至因为抢到一双半新的军靴,和战友推搡起来,爆发出响亮的笑骂。
那不是一支刚刚经历血战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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