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精致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远很早就醒了。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气息、窗外隐约传来的不同于乡村的市声——码头的号子变成了更规律的更夫梆子声和早市开张的动静——都在提醒他身处异乡。
他起身,推开窗户。清冽的晨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和隐约的桂花香涌入。小院墙角几丛秋菊开得正好,黄白相间。天空是南方秋日特有的那种高远清澈的淡蓝色。
伙计阿贵准时送来了热水和早饭——一碗熬得浓稠的白粥,两样精致小菜(腌笋、酱瓜),还有两个松软的馒头。这待遇,远超寻常客店。
阿贵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眼伶俐,一口带着南昌口音的官话说得还算清楚。“李公子,掌柜的吩咐了,您今天想去哪儿逛,小的给您带路。”
李远一边吃早饭,一边询问:“阿贵,你是南昌本地人?”
“回公子话,小的家在城外二十里的杨村,在城里做工三年了。”
“那正好。今日不急着去热闹处,你带我走走寻常街巷,看看市集、店铺,若有工匠作坊聚集的地方,也去看看。”李远道,“我想看看这南昌城,寻常百姓是如何过活的。”
阿贵应下,心里却有些嘀咕。这位北边来的年轻公子,穿着朴素,气度却不像寻常商贾,更无纨绔子弟的浮浪。不看风景名胜,不看秦楼楚馆,偏要看市井作坊,倒是稀奇。
饭后,两人出了云来客栈。
清晨的南昌街头已是一片繁忙。担着新鲜菜蔬的农人、推着早点车的小贩、赶着去上工的匠人、提着鸟笼遛弯的老者……交织成人流。街道两旁的店铺正陆续卸下门板,伙计们洒扫店面,挂出招牌。空气里弥漫着炊烟、早点油香和刚泼过水的石板地的湿气。
李远走得不快,仔细观察着一切。
他注意到街道的排水系统比北方城池完善,沟渠虽窄,但畅通,少见积水。不少店铺门口挂着灯笼,晚上应有夜市。行人衣着的整体水平明显高于北方,即便是普通市民,也多穿细布或洁净的棉布,补丁较少。妇女的服饰颜色更鲜亮些,发式也多样。
阿贵引着他,先去了离客栈不远的一处早市。这里比昨日码头区规整许多,各类摊位分区明确:蔬菜、鱼肉、禽蛋、干货、日用杂货……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李远在一个卖陶器的摊位前驻足,拿起一个粗陶碗看了看。胎质粗糙,釉色暗淡不均,形制普通,价格却比小李村的粗陶贵上三成。
“老板,这碗是本地窑出的?”李远问。
摊主是个黑瘦汉子,闻言笑道:“客官好眼力,是洪州窑的老货,实在!别看粗,耐用着呢!”
洪州窑?李远知道这是南昌一带的古窑,唐宋时兴盛,如今已式微。这碗的工艺,确实比小李村改良前的粗陶好不了多少,胜在是“老窑”名头。他又看了其他几件,品质参差不齐。
离开早市,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片相对嘈杂的区域。这里房屋低矮密集,空气中飘散着木材、油漆、金属、皮革等混杂的气味,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锯木声、拉风箱的呼哧声从各个门户内传出。
“公子,这一片多是各色作坊。”阿贵介绍道,“前头那几家是木匠铺,隔壁是铁匠铺,再往里走有漆器坊、篾匠铺,还有做伞的、制香的……”
李远走进一家敞着门的木匠铺。里面光线昏暗,刨花堆积,两个匠人正在合力推刨一块厚木板,汗流浃背。工具墙上挂着的斧、凿、锯、刨等工具,形制与北方大同小异,只是更细巧些。他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一架制作中的纺车,结构颇为精巧。
铺主见有生人进来,停下手中的活计招呼。李远自称北边来的,想看看南边的木工家什,随手拿起一个榫卯结构的小样看了看,接口严密,做工扎实。他赞了几句,问起工价和活计来源。铺主抱怨生意难做,大户人家多有自家匠人,普通百姓又买不起精细物件,全靠接些修补零活和给棺材铺、车行做配套维持。
铁匠铺里炉火正旺,火星四溅。匠人赤膊抡锤,敲打着一件农具的雏形。李远观察了他们的鼓风设备(皮囊风箱)、炼炉结构和常用工具,心中默默与自己根据记忆设想的一些改进方案对比。这里的工艺更成熟,但效率仍有很大提升空间。
在漆器坊外,他闻到浓烈的生漆气味,看到匠人正在一件屏风胚胎上细致地裱布、刮灰。工序繁复,非一日之功。篾匠铺里,老人手指翻飞,细竹篾如活物般交织,编成各种精巧的篮、筐、席。
这一圈看下来,李远对南昌城的手工业水平有了大致了解。整体技术水平高于北方,分工更细,匠人技艺纯熟,但工具和生产方式仍属于传统手工业范畴,效率依赖匠人个人手艺和经验,标准化程度低。市场方面,高端需求(如精美漆器、家具)被富户官家垄断,中低端市场则竞争激烈,利润微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