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前日,澄怀园来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身形高大,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容刚毅,留着短髯,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褐色劲装,外罩半旧披风,腰间悬刀,风尘仆仆。他未走正门,而是直接从侧墙翻入,落地无声,惊得正在扫洒的何妈险些叫出声。
正在书房整理织机草图的李远听到动静,推门出来,便与来人对个正着。
对方目光如电,瞬间将李远打量个遍,随即抱拳,声音低沉:“可是李远李公子?”
“正是。”李远心下警惕,面上不动声色,“阁下是?”
“在下秦川,奉朱公子之命,护送此物与口信给公子。”自称秦川的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双手奉上。
李远接过,木盒入手沉实,雕工精美。他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套做工极为考究的文房用具:一支紫毫笔,两锭李廷圭墨,一方歙砚,还有一叠洁白坚韧的“宣德纸”。皆是文人雅士追求的上品,价值不菲,更难得的是那份雅致心意。
“朱公子说,公子明日赴宴,或许用得着。”秦川继续道,语气平板,“另,公子明日酉时初刻,于府东‘集贤门’等候,自有人引公子入内。宴席之上,多看,多听,少言。若有人问起公子师承来历,可答‘北地游学,偶得朱公子赏识’,其余不必多言。”
言简意赅,皆是紧要叮嘱。李远拱手:“有劳秦壮士,请转告朱公子,李某谨记。”
秦川点点头,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又如来时般悄然消失在墙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远拿着木盒回到书房,心知这既是朱清瑶的细致关照,也是一次无声的提醒:王府夜宴,绝非寻常聚会,需慎之又慎。
重阳当日,天色晴好。
李远换上莫掌柜送来的那件竹叶纹青灰色直裰,质地柔软,裁剪合体,衬得他身形挺拔,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文雅。他用新得的紫毫笔蘸墨,在纸上默写了一段《滕王阁序》中的句子以静心:“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笔锋虽不及名家,却也端正从容。
酉时初刻,李远准时来到宁王府东侧的集贤门。此门并非王府正门,规模稍小,但依旧气象森严。朱红大门紧闭,侧门开着,已有数名衣着各异的宾客在此等候,多是文士或清客打扮,彼此寒暄,低声交谈。
李远默默站于一旁。不多时,一个穿着王府管事服饰的中年人出来,手持名帖唱名,被叫到的人便随小厮入内。轮到李远时,那管事看了一眼名帖,又抬眼打量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原来是朱公子荐来的李相公,请随我来。”
穿过侧门,眼前景象令李远心中微震。虽只是王府一隅,但见殿宇巍峨,廊庑连绵,飞檐斗拱在夕阳下投下重重阴影。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洁净无尘。道旁古木参天,时有奇石点缀,虽是秋季,依然花木繁盛,显然有专人精心打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和菊花的清苦气息。
管事引着李远,并未走向正殿喧闹之处,而是沿着游廊,来到一处临水的敞轩。轩内已布置成宴席模样,数十张案几呈扇形排列,面向主位。此刻已到了不少人,按引导各自落座。李远的位置在靠后侧边,不甚起眼,却恰好能看清大部分席面和中庭的表演区域。
宾客形形色色:有须发皆白、气质清癯的老儒;有衣着华贵、谈笑风生的士绅;也有几位穿着朴素却眼神精亮、手指关节粗大的匠师模样人物。彼此之间,熟识的低声交谈,陌生的则正襟危坐,暗自打量。
李远学着旁人模样,跪坐于案后蒲团上。案上已摆好精美的瓷制餐具,水果点心,酒壶温在热水中。瓷器多是青花,图案繁复,胎质细腻,光洁照人,比之“卧牛青”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富贵气象。
忽然,厅内微微一静。只见数名王府属官簇拥着一位身着亲王常服、头戴翼善冠的中年男子步入敞轩。此人年约四旬,面皮白净,颔下微须,相貌堂堂,行走间自带一股久居人上的威仪,只是眉眼间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与倦色。正是宁王朱宸濠。
众宾客皆起身行礼。宁王行至主位,抬手虚扶,声音平和:“诸位不必多礼,今日重阳佳节,本王聊备薄酒,与诸位贤达共聚,只论风月,不拘礼数,请坐。”
语气虽温和,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敞轩内的空气都仿佛凝重了几分。众人谢过,重新落座。
朱宸濠又向身旁一位身着绯袍、气质儒雅的老者微微颔首:“刘长史,开席吧。”
被称为刘长史的老者应是王府属官之首,他起身宣布开宴。旋即,丝竹声起,一队身着彩衣的乐伎款款而入,于中庭演奏起来。侍女们如穿花蝴蝶般,开始为各案布菜斟酒。
菜肴之精美丰盛,自不必说。许多食材李远见所未见,烹调手法也极尽巧思。他只是略动筷子,更多注意力放在观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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