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午夜的钟声涤荡过纽伦市的每一寸屋檐,洗去了天空的铅灰,也洗去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潮意。上区的街道被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瓦斯街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铺开,像一片片融化的黄金。
穿着华服的贵族与信徒们,脸上带着虔诚而肃穆的表情,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一条条溪流,最终涌向那座盘踞在城市中心的庞然巨物——守时大教堂。
陆沉与苏清鸢混在人流中,沉默地前行。
在拐入通往教堂主广场的最后一条街道时,苏清鸢从袖中取出了那两个墨绿色的小瓶。
“喝掉。”她递给陆沉一瓶,自己则仰头将另一瓶一饮而尽。
药剂入喉,没有味道,像喝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但下一刻,陆沉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时褶,那片属于“修复者”的、纯净而有序的银蓝色星云,仿佛被一层灰色的薄雾笼罩,所有的光芒与律动都收敛了进去,变得平庸,沉寂,与周围那些浑浊驳杂的平庸时褶再无分别。
他成了一杯白水,被倒进了浑浊的池塘里。
教堂的青铜大门高耸入云,门前两排全副武装的教会守卫,胸甲擦得锃亮,手中的长戟反射着冰冷的灯光。每一位进入的信徒,都必须经过一道由黄铜和水晶构成的拱门——那是教会最新的“时褶感应门”,任何未经记录的、异常的时褶波动都无法逃过它的检测。
前面一位衣着华贵的商人,因为怀里揣了一块未经报备的、从黑市买来的劣质时油,在通过拱门时,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广场。他立刻被两名守卫架走,脸上血色尽失,只留下一串徒劳的哀嚎。
人群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轮到陆沉和苏清鸢了。
苏清鸢的脸上,是那种从小浸淫在教会礼仪中才能养成的、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圣洁。她目不斜视,步履平稳,仿佛那道拱门只是一件普通的装饰。
陆沉则微微抬起下巴,学着记忆中那些教会高层的模样,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俯瞰众生的傲慢。他心里其实在数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比平时快了大概百分之十五。
他将伪造的文书递给门口的守卫队长。
队长的目光在文书上停留了片刻,又抬眼打量着他们。那是一种审视货品般的眼神,冰冷而麻木。
“进去吧。”队长挥了挥手,将文书还给他们。
两人穿过拱门。
一片寂静。
没有警报。
直到两人走远,陆沉才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不多看两眼?”
“因为我们的衣服。”苏清鸢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在教会,制服的等级,比身份文书更有用。他不敢得罪一个‘时褶督导’,和一个可能出身名门的祭司。”
踏入教堂内部的瞬间,陆沉的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
这里没有他想象中的神像与烛火。
这是一个由黄铜、水晶和精密齿轮构成的、宏伟到令人窒息的机械神殿。
穹顶高得望不见顶,无数巨大的齿轮与杠杆,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复杂方式啮合、运转,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光线从两侧巨大的彩色玻璃窗透进来,玻璃上描绘的不是神话故事,而是教会捕杀噬时体、提炼时油、建立纽伦市秩序的“圣迹”。
大殿的正中央,一具更加庞大的、几乎贯穿了整个空间的“永恒钟摆”,正以一种恒定不变的节奏,缓慢地来回摆动。每一次摆动,都带动着整个神殿的机械结构发生一次微小的律动,仿佛这教堂本身,就是一颗正在跳动的时间心脏。
地板由光滑如镜的黑曜石铺成,倒映着穹顶的机械星辰,也倒映着来来往往的、衣着光鲜的信徒。他们行走其间,渺小得如同蚁虫。
陆沉看到一位贵妇,她的裙摆上镶嵌的碎钻,每一颗都比王伯那双因时油不足而加速衰老的手上,最深的皱纹还要大。他还看到一个主教,权杖顶端那颗鸽子蛋大小的纯净时褶结晶,散发出的光芒,足以让下区十户人家安然度过整个冬天。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在用最奢华的方式,炫耀着教会对“时间”的绝对垄断。
而这一切的代价,是下区无数像老格雷和王伯一样,在时间流逝中苦苦挣扎的生命。
“别分心。”苏清鸢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钟声响了,是第一响。”
远处,悠扬的钟声穿透厚重的墙壁传来。祭典正式开始了。
主祭坛的方向传来庄严的唱诗声,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边走。”苏清鸢领着陆沉,没有走向主祭坛,而是拐向了一条相对僻静的侧廊。
这条长廊通往教堂的后勤区域,来往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大多是行色匆匆的低阶修士。
苏清鸢对这里的环境显然极为熟悉,她总能提前半分钟预判到下一个拐角会出现巡逻队,并带着陆沉拐入另一条更隐蔽的小径。她的脚步很轻,纯白的祭司袍在她身后划出安静的弧线,像一只在夜色中滑翔的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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