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只有永恒白昼、没有自然黑夜的纯白监狱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又仿佛被无限拉长。凌土在这里已经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四年。
三十岁的他,双眼空洞无神,如同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只是机械地坐在冰冷的床沿,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后轻微摇摆,那姿态,像极了精神病院里彻底迷失了自我的病人。他胡子拉碴,头发散乱油腻,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深沉的萎靡与绝望。
为了对抗脑中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烦乱与死寂,他同时播放着五种风格迥异、节奏混乱的音乐,企图用外界的嘈杂与喧嚣,与他内心的风暴形成某种扭曲的“共振”,以此麻痹自己。
他不敢回忆过往的任何一丝美好。与?怡妃在阳光下的欢笑,与父母团聚时的温馨,在学术上取得突破时的狂喜……这些记忆的碎片,如今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他害怕哪怕一丝甜美的回忆,会引发出笑声,而那笑声会像一道惊雷,将他彻底劈醒,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的、这令人发疯的现实处境。他甚至不敢走进卫生间,不敢去看镜子里那个陌生的、颓废的自己,害怕那影像会像一把钥匙,打开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所有他拼命压抑的往昔。
“编号MF5248,今日是你的生日。根据《囚犯人文关怀条例》第7条,系统将为你提供12小时熄灯休息时间。”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
不等凌土反应过来,那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恒定不变的、令人窒息的纯白光芒,开始迅速衰减、变暗,最终,彻底消失。
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
四年来的极昼环境,早已让他的身体和感官适应了永恒的光明。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黑暗,仿佛瞬间抽走了他所有的依靠,将他抛入了无底的虚空。一种比在纯白中更深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不——!不要熄灯!打开!给我打开!!”
他发疯般地嘶吼起来,努力睁大双眼,拼命地想要在黑暗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光明。但黑暗如同活物,不仅吞噬了他的声音,更吞噬了他的视线,甚至开始吞噬他的思绪。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彻底抛弃在荒原的孩子,四周有无数无形的恶狼在环伺;又像是寒冬暴雪中,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狂风中瑟瑟发抖,随时都会凋零。
他如同陷入绝境的野兽,在熟悉的房间里疯狂地徘徊、跌跌撞撞。那些原本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家具位置,在黑暗中仿佛全部消失了。膝盖撞上了桌角,手臂刮到了墙壁,疼痛反而让他有了一丝短暂的存在感。
在几经磕绊,浑身淤青后,他最终无力地蜷缩到了房间的角落,将头深深埋入膝盖。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凭借着四年形成的肌肉记忆,连滚带爬地冲入了卫生间!
他一把掀开马桶的盖子。
一阵淡淡的、莹莹的幽光,从那一汪静止的、用于循环的水面下透射出来。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这点微光,仿佛成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救赎,最后的光明源头。
这光芒如此微弱,却在此刻的凌土眼中,宛如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如同他生命中仅存的、唯一的光源!
他痴痴地望着那点微光,静静的水面,如同一面模糊的镜子,渐渐映出了一张扭曲、憔悴、满脸胡碴、双眼深陷的面容。
他想努力闭上眼,拒绝这残酷的影像,但他的眼皮仿佛失去了控制,只能死死地盯着。
水光荡漾,光影开始诡异地变幻。他仿佛在那张陌生的脸上,看到了父母担忧的面容,又看到了?怡妃含泪的双眼……过往的一生,那些快乐的、痛苦的、平凡的、辉煌的瞬间,如同走马灯般,在那小小的、泛着幽光的水面上飞速掠过。
“滴答……滴答……”
是泪水。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打破了水面的平静,一圈圈涟漪晕开了水中的倒影,也晕开了那些清晰的回忆。荡起的波纹让水中映出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扭曲不定,这整个世界,在这一刻,给他一种无比强烈的虚幻之感。
“编号MF5248,凌土。有人申请探监,是否同意?”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天籁,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暂时拉回。
“同意!我同意!不管是谁!快!快让我离开这里!我同意!!”凌土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虚空嘶吼,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绳索。
在一间同样洁白,但更加空旷的静室内,凌土与来访者隔着一块几乎看不见,但用手触摸会被强烈静电刺痛灵魂的透明能量膜,相对而坐。
来访者是凌河。
四年不见,凌河仿佛老了二十岁。鬓角已然花白,面容带着难以掩饰的沧桑与憔悴,眼袋深重,往日的精气神似乎被抽空了大半。
凌土低着头,不愿抬起。他贪婪地感受着这间探视室内相对“正常”的光线,这短暂脱离纯白与纯黑地狱的片刻,对他而言已是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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