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东攥着口袋里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指尖反复摩挲着钞票的纹路，目光最后在解放CA10B军绿色的车身上凝了几秒，才转身朝着农贸市场门口的小弟狗剩招手。
“狗剩，走了！”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兴奋，脚步却比来时更显沉稳，“先回县里，赶在晌午前到，你哥嫂还等着咱们呢。”
狗剩刚蹲在君子兰摊子前看入了迷，闻言立马站起身，手里还捏着一片从地上捡的枯叶，快步跟上陈卫东：“东哥，那卡车是真带劲啊，往后咱拉药材，真能用上这大家伙？”
“能！”陈卫东斩钉截铁地应着，嘴角扬着藏不住的笑意，“只要咱把特级货的量做上去，多赚点溢价，最多十个月，首付就能凑齐。到时候咱自己开车去省城，五千斤货一趟拉完，又省运费又少损耗，乡亲们也不用来回折腾送货了。”
狗剩眼睛一亮，攥着枯叶的手都紧了几分：“那可太好了！上次崔大娘赶三十多里路送黄芩，裤脚磨破了都没舍得说，要是有了卡车，咱直接去村里收，她老人家也能少遭点罪。”
两人一路说着，快步赶到长途汽车站。1982年的东北长途车还是绿皮的，车身上印着“桦川—省城”的红色宋体字，车门处的踏板磨得发亮，车厢里弥漫着汽油味和乘客身上的汗味。陈卫东买了两张票，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狗剩挨着他，还在絮絮叨叨地盘算着下次该怎么帮着筛选特级货，陈卫东听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里的事儿。
临走前，媳妇儿李秀莲特意叮嘱他，说小弟陈卫民和小妹陈卫红这几天要去县里参加小升初考试，让他要是赶得及，就去县里的房子等着，替她照看着俩孩子。那房子是陈卫东去年收药材赚了第一笔钱后买的，在县城老街区的一个四合院里，两小间平房，带个小院子，虽然简陋，却比村里的土坯房规整多了，主要是离县一中近，方便俩孩子日后上学。
“狗剩，”陈卫东忽然开口，“卫民和卫红今天该去县里了吧？小升初考试，你嫂子念叨好几天了。”
狗剩一拍大腿，连忙点头：“可不是嘛！东嫂前儿个还跟我娘说，让俩孩子提前一天去县里，熟悉熟悉考场。咱这趟回来得正好，赶得上给俩孩子搭把手。”
长途车晃晃悠悠地驶出省城，沿着砂石路往桦川县方向开。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城市的红砖楼变成了田野和村庄，六月的东北大地一片葱郁，玉米苗长得齐腰高，风吹过，掀起一层层绿色的波浪，空气中飘着泥土的芬芳和庄稼的清香。陈卫东靠在车窗上，心里一边盘算着买车的事儿，一边琢磨着俩孩子的考试。
卫民和卫红是龙凤胎，今年十二岁，在村里的小学读书，俩孩子从小就懂事，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的前两名。村里的小学条件有限，桌椅都是破旧的，黑板也坑坑洼洼，李秀莲一直盼着俩孩子能考上县里的一中——那是全县最好的初中，师资力量强，升学率高，多少农户家的孩子挤破头都想进去。
“东哥，你说卫民和卫红能考上一中不？”狗剩有些担忧地问，“听说今年一中招的人少，竞争可激烈了。”
“肯定能！”陈卫东语气笃定，眼里满是对侄子侄女的信心，“俩孩子从小就机灵，学习又刻苦，晚上煤油灯底下还看书呢。再说，你嫂子这些年也没少费心，特意找了县里的老师给他们补过课，差不了。”
长途车跑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在晌午时分抵达桦川县汽车站。车站不大，是土坯墙盖的，门口停着几辆自行车和人力三轮车，还有不少拉着货物的马车。陈卫东拎着一个装着药材样品的布包，狗剩跟在后面，两人快步朝着老街区的方向走去。
县里的街道比村里热闹多了，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有卖日用百货的、卖蔬菜水果的、还有卖农资农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背着书包的学生、推着小车的商贩，来来往往，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
陈卫东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尽头就是那个四合院。院门是木质的，上面刷着暗红色的油漆，有些地方已经剥落了。他推开门，就看见李秀莲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院子中间的绳子上晾着不少衣物，阳光洒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光晕。
“秀莲，我们回来了！”陈卫东喊了一声。
李秀莲猛地抬起头，看到陈卫东，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连忙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可算回来了！路上顺利不？药材卖得怎么样？”
“顺利得很！”陈卫东走进院子，把布包放在屋檐下，伸手揽过李秀莲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喜悦，“王科长特别认可咱的特级货，多给了一毛溢价，这趟总共净赚了两千六百多块，加上之前攒的，离买车首付又近了一大步。”
李秀莲眼睛一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真的？那可太好了！乡亲们知道了，肯定也高兴。”她转头看向狗剩，笑着说：“狗剩也累了吧？快进屋歇会儿，我给你们留了饭，热一热就能吃。”
正说着，屋里传来了两个清脆的声音，紧接着，陈卫民和陈卫红从屋里跑了出来。俩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些许羞涩，又难掩兴奋。
“哥！嫂子！”俩孩子异口同声地喊着，跑到陈卫东和李秀莲面前。
陈卫东看着眼前的侄子侄女，心里满是欣慰。卫民长得虎头虎脑，眼神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卫红则文静些，眉眼间像极了李秀莲，做事仔细认真。俩孩子手里都拿着课本，显然是刚在屋里复习完。
“哎，俩小家伙，一路过来累不累？”陈卫东笑着摸了摸卫民的头，又看向卫红，“考场都找着了吗？”
卫民点点头，大声说道：“不累！我们早上跟娘一起来的，娘已经带我们去看过考场了，就在县一中的教学楼，离这儿可近了。”
卫红也跟着点头，轻声说：“哥，我们都复习好了，明天就考试了。”
李秀莲笑着拉过俩孩子的手：“快进屋坐，外面晒。我给你们煮了鸡蛋，刚剥好，快吃了补补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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