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豹子!个头不小,隔着十几步远,能看清它身上模糊的斑纹,它就那么蹲着,尾巴尖轻轻摆动,眼睛死死盯着我。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都凉了,想起了小时候逃难时,夜里听到的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我不能跑,一跑它准扑上来。我慢慢、慢慢地后退,眼睛不敢离开它。后背撞到了一棵松树,我猛地想起老人说过,野兽怕火。我哆嗦着手,把怀里准备带给家里生火用的干松枝和废试卷掏出来,又摸出火柴。手抖得厉害,划第一下,断了;第二下,没着;那豹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前半身微微下伏。第三下!嗤——火苗终于窜了起来,点燃了松针,很快引燃了树枝。”
“我不断地添柴,火堆噼啪作响,火光跳跃着,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也映亮了那片黑暗。那豹子被突然腾起的火焰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但没走远,就在火光照耀的边缘徘徊,那双绿眼睛在火光映衬下,更像两团鬼火。我就那么和它对峙着,不停地加柴,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家伙才悻悻地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我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看着那一堆灰烬,第一次觉得,能平安地看到太阳升起,真好。”
三
读到这一段,我仿佛能看见那个清瘦的年轻代课老师,在寒冷的山林夜幕下,面对嗜血的猛兽,用一团微弱的火守护了自己的生命。那不仅仅是一堆火,那是文明对野蛮的短暂胜利,是绝望中迸发的求生意志。父亲后来性格里的那种沉稳和临危不乱,是否就是在这样一次次与命运的对峙中磨砺出来的?
年轻的父亲,也有属于他的风华雪月。日记里,提到了两位女性。
“邻村周家的姑娘,叫小莲,在公社组织的修水库工地上认识的。她笑起来,眼睛像月牙,辫子又黑又长。休息时,她偷偷塞给我一个煮鸡蛋。我们约好,下次公社放电影,还在老地方见。”
“可是,家里亲戚来了,说的是另一门亲。是北山后李家庄的姑娘,叫阿英,旧社会时给人当过童养媳,后来那家男人得病死了,婆家待她不好,她就跑了出来,投奔远房表亲。媒人说,‘这姑娘能干,性子韧,而且……不用彩礼钱。’”
“不用彩礼钱。这几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爹娘心上。家里太穷了,哥哥要娶亲,弟弟妹妹要吃饭,哪里还有余钱给我张罗婚事?爹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是他愁苦的脸。娘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心里乱极了。小莲的笑脸和阿英模糊的身影在脑子里打架。我知道爹娘的难处。那天晚上,我找到爹娘,提出了一个条件:‘亲事,你们定。娶阿英,也行。但结婚后,我要去当兵。’”
“娘愣住了。爹猛地抬起头:‘当兵?打仗要死人的!’”
“‘现在不打仗了,’我说,‘我想出去闯闯,不能一辈子困在这山沟里。而且,部队里能学技术,有前途。’我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只有走出去,才能改变这被贫穷和命运扼住的喉咙。”
“没想到,当媒人把话传给阿英时,她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很清晰地说:‘他去当兵,我等他。家里老人,我照顾。’”
就这样,父亲用一场婚姻,换来了一个走出大山的机会,而母亲阿英,用她一生的承诺,接下了照顾家庭的重担。日记里,父亲写到去部队报到前,偷偷去修水库的工地远处望过一眼,看到小莲正和几个姑娘说笑,辫子在阳光下甩啊甩。他最终没有上前道别,转身走了。那一页的纸张,有些轻微的皱褶,不知是否是泪水浸染的痕迹。
四
父亲入伍了。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这个读过书、有文化、而且骨子里带着一股山里人韧劲的年轻人,很快脱颖而出。他训练刻苦,学习认真,从步兵到班长,再到排长。日记里详细记录了一次重要的军事演习,或者说,是一场意外。
“那是一次跨昼夜实兵对抗演习,我们连担任穿插任务。夜里,暴雨倾盆,雷电交加,上级命令我们必须在凌晨四点前抢占‘蓝军’纵深的‘304’高地。山路泥泞不堪,能见度极低。在通过一片原始森林边缘时,先头班踩中了猎人设置的、被暴雨冲露出来的老旧捕兽夹,有人受伤,队伍一下子滞留在暴露地带。”
“更糟糕的是,唯一的电台在暴雨中进水失灵了,与指挥部失去了联系。我们成了断线的风筝。连队干部紧急商议,有人主张原地等待天亮,有人建议派人原路返回联系。但时间不等人,任务就是命令。”
“就在这时,我猛地想起了当年在山上遇到豹子的那个夜晚。火!我们需要光,需要信号!我向连长建议,立即寻找干燥地带,收集一切可燃物,点燃三堆大火,呈三角形排列,这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也是我们当时能想到的、最可能被后方观察所发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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