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夫妻豆腐坊
文/树木开花
一
凌晨三点,老街还在沉睡,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湿滑的石板路。陈老伯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起,生怕惊动身旁熟睡的老伴。可他刚把脚伸进布鞋,厨房的灯就亮了。
“急什么?水还没烧开呢。”张阿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陈老伯嘴角微微上扬,五十年的相濡以沫,让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过多言语。他慢慢走到狭小的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白发稀疏,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他拍了拍脸颊,振作精神,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们的豆腐坊藏在老街深处的一条窄巷里,确切地说,那不过是一条宽约一米半的过道。两侧是斑驳的老墙,顶上搭着防雨的塑料棚,棚子上已有几处裂缝,用透明胶带粘着。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支撑了他们三十多年的生活。
磨豆机轰隆隆响起,陈老伯小心地调节着水和豆子的比例。张阿姨则在另一头点卤,她的手法依然稳健,石膏水的分量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这是做豆腐最关键的一步,多一分则太硬,少一分则太软。
“今天少做五板吧,天气预报说下午要下雨,街上人少。”张阿姨边说边将凝固的豆花舀入铺着纱布的木模中。
陈老伯点点头,“行,那中午就能收摊,你去医院看小辉也早点。”
提到儿子,两人都沉默了,只有磨豆机还在嗡嗡作响。
三十年前,他们的独子陈辉才八岁,被诊断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需要手术,费用对于当时在纺织厂工作的夫妻俩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咱俩都会做豆腐,为什么不自己开个豆腐坊?”那天晚上,张阿姨突然说。她的祖母曾是镇上闻名的豆腐西施,手艺传给了她。
于是,他们用全部积蓄买来石磨和工具,在租住的房子旁那条废弃的过道里,开始了豆腐生意。起初只是为了攒钱给儿子做手术,没想到一做就是三十年。
清晨五点半,第一板豆腐已经压好。陈老伯掀开纱布,热气腾腾的豆腐洁白如玉,豆香四溢。他小心地将豆腐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动作熟练如初,只是手指因多年的风湿而略显僵硬。
“手疼就别切那么快了。”张阿姨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他每天必吃的降压药。
“不碍事。”陈老伯接过药一口吞下,继续切豆腐。
天刚蒙蒙亮,老街开始苏醒。第一个顾客是附近工地食堂的采购员小王。
“陈伯,张姨,今天要四十块豆腐,老样子。”小王帮着把豆腐装进塑料箱,“你们二老也该找个帮手了,这么早起来,身体哪受得了。”
张阿姨笑着摇头:“习惯了,别人做的豆腐,街坊们吃不惯。”
小王走后,陈老伯轻声说:“其实他说的对,我们是该考虑退休了。”
二
张阿姨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整理着装钱的铁盒。退休?他们何尝不想,只是医院的账单从未断过。
儿子陈辉的手术很成功,但需要长期服药和定期检查。更不幸的是,十年前的一场车祸又让他失去了左腿。如今四十岁的他,仍需要不时住院治疗。豆腐坊不仅是他们的生计,也成了支撑儿子活下去的希望。
早晨七点,买豆腐的顾客排起了小队。这条窄窄的过道,因为豆腐的香气而变得热闹起来。
“张姐,给我留两块豆腐,要嫩一点的,我家孙子就爱吃你们家的麻婆豆腐。”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喊道。
“知道啦,王老师,一直给您留着呢。”张阿姨笑着应道。
陈老伯负责收钱找零,每收一笔,都会认真地在旁边的小本子上记一笔。这个习惯保持了三十年,小本子堆满了床下的木箱。有时社区干部来走访,劝他们用二维码支付,他们总是摇头说学不会。其实,是怕那些冰冷的数字取代了人与人之间的温度。
“陈伯,您的豆腐还是这么香。”一位中年女子感叹道,“我在城里住这么多年,就找不到比你们家更好吃的豆腐。”
“水好,豆子也好。”陈老伯简短地回答,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他们用的黄豆都是从固定农户那里收购的,前一天晚上泡上,用的是后山引来的泉水。曾经有豆制品厂的人来找过他们,希望他们使用现成的豆粉,说那样省时省力,被他们一口回绝了。
“豆腐不是这么做的。”张阿姨当时只说了这么一句。
上午十点,豆腐已经卖出去大半。张阿姨解下围裙,准备去医院给儿子送饭和换洗衣物。
“把这个带上。”陈老伯从钱盒里拿出几张整钞,塞进一个旧信封,“告诉他钱不够就说,别硬撑。”
张阿姨点点头,小心地把信封放进手提包的内层。她知道,这是丈夫表达爱的方式——沉默而坚实。
儿子出事后的头几年,陈老伯几乎不说话,只是埋头做豆腐。有时凌晨醒来,张阿姨会发现身边的丈夫不在床上,而是在磨豆机前默默地流泪。但她从不说破,就像陈老伯也从不说破她有时会对着儿子的照片发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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