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带来的短暂战栗,像退潮般缓缓消散,但留下了一层湿冷的沙砾,黏在心底。第二天回到学校,凌凡感觉自己像是被重新组装过,某些零件还没完全契合,走起路来都有些微妙的异样。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所有能反光的表面,生怕看到眼底还未散尽的惊悸。
课间,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趴下补觉或摸出手机,而是盯着物理课本上那个他画了无数次也看不懂的斜面和小方块,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描摹。父亲敲击废墟的“叮叮”声,似乎还在耳蜗深处回响。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毫不掩饰讥诮的笑声像冷水一样泼了过来,打断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刚刚萌芽的专注。
“噗——不是吧李强?这么简单的题你都能错出花样来?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豆腐脑做的吗?还是说你就根本没带脑子来学校?”
声音来自前排。学习委员张浩正拿着李强的物理作业本,指着上面一道画满了红叉的题,笑得前仰后合,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李强脸上。他周围围着几个平时就以他马首是瞻的男生,也跟着发出哄笑声,像一群聒噪的乌鸦。
李强,就是那个总在课本上画坦克大战、稳定占据倒数前五的哥们。他此刻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嘴唇哆嗦着想反驳什么,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只能徒劳地伸手想去抢回自己的本子。
“哎哎哎,别抢啊!”张浩把手举高,让李强够不着,继续着他的“表演”,“让大家也欣赏欣赏嘛!你这解题思路,堪称一绝啊!牛顿要是看了,估计能气得活过来再死一次!哈哈哈!”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一些前排的好学生也皱起了眉头,显然觉得这有点过分,但没人出声制止。苏雨晴只是淡漠地朝那边瞥了一眼,就继续低头看她的书,仿佛那边的喧嚣只是无关紧要的杂音。
凌凡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攥紧了笔。这种场景并不罕见,张浩仗着自己成绩好,又是班干部,经常这样公开嘲讽成绩差的同学,以此彰显自己的优越感。往常,凌凡会和赵鹏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然后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心里庆幸着那个被嘲讽的对象不是自己。
但今天,那刺耳的笑声和李强窘迫无助的样子,像一根根针,精准地扎进了他昨晚被噩梦撕裂的神经上。
他仿佛看到,如果自己继续这样下去,下一次,那个被张浩举着作业本公开处刑、被肆意嘲笑“脑子是豆腐脑做的”的人,就会是他自己。不,甚至不需要下一次,他现在就是“钉子户三人组”之一,本身就是张浩那类人眼中的笑话。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惧,毫无征兆地从心底窜起。
就在张浩笑得最得意,几乎要把李强的作业本传阅给周围人“共赏”的时候——
“够了!”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度,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哄笑声。
教室里陡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了声音的来源——最后一排,那个角落。
凌凡自己都愣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全班同学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惊讶、疑惑、看好戏……各种眼神像芒刺一样扎人。
张浩的笑容僵在脸上,举着作业本的手还停在半空,他扭过头,看到是凌凡,脸上的错愕迅速被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取代:“凌凡?你说什么?这关你什么事?”
是啊,关我什么事?凌凡的大脑一片空白,但话已经出口,像泼出去的水。他骑虎难下,血液冲上头顶,反而生出一种光脚不怕穿鞋的莽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张浩的目光,声音依旧有些发颤,却清晰了许多:“我说,够了。把本子还给李强。”
“嗬?”张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把作业本扔回给面如死灰的李强,双手抱胸,朝着凌凡的方向走了两步,语气充满了挑衅,“怎么?‘钉子户’要抱团取暖了?我帮同学指出错误,有什么不对?难道像你们一样,一直错下去,当一辈子倒数才对?”
恶毒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匕首。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学渣对抗学霸(虽然是个品性不佳的学霸),这戏码可比作业本精彩多了。
凌凡感到赵鹏在下面拼命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赶紧坐下别惹事。
但他没有动。
父亲在废墟中敲击的背影、梦里苏雨晴冰冷的嘲讽、那张沾着水泥粉的二十块钱……这些画面在他眼前飞速闪过,最终凝聚成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看着张浩,一字一句地说:“指出错误,和公开嘲笑,是两回事。你成绩好,不代表你可以随便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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