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苏晚在店里清点库存。几款畅销衬衫的布料快见底了，她盘算着补货的事——常去的批发市场料子总是差些意思。
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位五十来岁的女士，深蓝色外套，细边眼镜。她在门口略作打量，目光落在刺绣衬衫上，伸手摸了摸布料，又细看针脚。
“这平针走得稳。”女士开口，声音温和，“回针也扎实。”
苏晚微怔：“您懂刺绣？”
“年轻时在国营商店布料柜台，待了二十多年。”女士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笑意，“什么料子都过过手。”
国营商店？苏晚心头一动。
女士取下那件淡蓝绣茉莉衬衫，对着光看布纹：“这棉混纺选得好，染色也匀。”她顿了顿，“靛蓝染的？老染坊的工艺了。”
“您眼力真好。”苏晚真心佩服。
“是不好找了。”女士轻叹，“国营厂改制后，老手艺人都散了。”她看向苏晚，“姑娘，你这店开了多久？”
“三个多月。”
“难怪。”女士点点头，“样样用心。”
两人聊了起来。女士姓赵，去年刚从百货商店退休。说起布料如数家珍：棉麻的特性、印染的工艺、什么料配什么线最出效果。
苏晚听得入神。前世在服装厂，她对源头知识知之甚少。
聊到兴头，赵姐忽然问：“你现在进货走哪条渠道？”
苏晚如实说了批发市场的情况——花色单一、好料难求。
赵姐沉默片刻：“我认识几个老关系。你要是信得过，给你引荐。”
苏晚眼睛亮了。
“先别急。”赵姐摆摆手，“他们做的是正经厂货，质量保证，但价钱不便宜。而且挑客户——不是熟人介绍，或者量太小，都不接。”
“质量好，贵些也值。”苏晚认真道，“量我现在确实不大，但会努力做起来。”
赵姐看着她，好一会儿点点头：“成。我看你踏实。”她从布包取出本子，写了个地址，“下周三上午，你带两件绣活样品，去这里找孙师傅。就说是我介绍的。”
苏晚双手接过纸条。地址在城东，“兴隆布行”。
“孙师傅以前是国营印染厂技术员，脾气直，看东西挑剔。”赵姐交代，“带上最拿手的绣品，让他看看手艺。”
“我记住了。”苏晚郑重收好纸条。
赵姐买了条绣梅丝巾：“年轻人肯做手艺，不容易。”
送走赵姐，苏晚看着纸条，心绪起伏。这或许是个转机。
傍晚奶奶来时，苏晚说了这事。奶奶点头：“是贵人了。好好准备。”
苏晚取出最满意的作品——月白底绣缠枝莲旗袍，从画稿到绣制花了一个月。每片莲瓣用了三种丝线，层层晕染。
她小心包好旗袍，又选了几块绣样。想了想，把账本也带上。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照常上学看店，心里惦记着周三的见面。她反复检查那件旗袍，确保完美。
周二晚上，陆衍来店里，见她还在灯下检查绣样：“别太紧张。赵姐肯介绍，说明认可你。”
“我知道。”苏晚放下绣绷，“就是不想错过机会。”
周三上午，苏晚请了半天假。按地址找到城东“兴隆布行”。
铺面不大，收拾整齐。各种布料分门别类，墙上挂着色卡。柜台后坐着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请问，孙师傅在吗？”
男人抬头，国字脸，眉眼严肃：“我就是。你是……”
“赵姐介绍我来的。”苏晚递过纸条。
孙师傅看了看，脸色缓和：“坐。”他指了指凳子，目光落在布包上，“带的什么？”
苏晚解开布包，先取绣样，再小心展开旗袍。
孙师傅戴上老花镜，拿起绣样对着光看。手指抚过针脚，检查背面线头。看完绣样，才看向旗袍。
这一看好几分钟。
“平针、套针、打籽针……用得都稳。”他开口，声音硬邦邦的，但透着认可，“缠枝莲走势也好，有生气。”
苏晚稍松口气。
“不过，”孙师傅放下旗袍，“赵姐说你开店不久，要的量不大吧？”
“是。”苏晚老实承认，“现在每月用料不多。但我有长期打算，会努力做好。”
她拿出账本，翻开记录：“生意都是从小做起的。”
孙师傅接过账本，一页页翻看。目光在工整的数字上停留很久，合上本子，看向苏晚。
“下个月十五号，厂里有批新料子到。棉麻混纺，花色是老师傅新设计的，市面上还没有。”他说，“你要有兴趣，那天上午来看样。量小可以，但至少要五匹起。”
五匹——对现在的“晚绣坊”不算小数目。苏晚几乎没犹豫：“我一定来。”
从布行出来，已近中午。阳光正好，苏晚抱着重新包好的旗袍，脚步轻快。风拂过脸颊，带着初冬凉意，她却觉得心头暖融融的。
回到店里，奶奶正在教吴姨盘扣。见苏晚回来，都停下看过来。
“怎么样？”奶奶问。
“成了。”苏晚放好布包，脸上绽开笑容，“下个月十五看新料子。”
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
吴姨感叹：“我们晚晚就是有本事。”
苏晚没说话，走到柜台后，把那张纸条仔细收好。她看向窗外——街对面，“丽华服装店”的卷帘门依旧紧闭。
这条路还长，但今天，她又往前踏稳一步。
傍晚对账，她在新的一页记下：“十一月七日，晴。见孙师傅，得允看新料。路尚远，步要稳。”
笔尖停顿，又添一句：“谢赵姐引路，谢奶奶守店，谢自己未放弃。”
写完合上账本，暮色已笼罩小街。远处炊烟升起，灯火次第亮起。
明天还要上学，还要看店，还要继续往前走。但此刻，她允许自己停一停，感受这份难得的踏实喜悦。
希望，往往就藏在这些细微的转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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