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的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钉在唐御脸上。偏房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老吏惊恐的喘息和窗外带走的冷风。
“李管事寻你。”赵安重复了一遍,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比厉声呵斥更令人心悸。
唐御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但他脸上竭力维持着镇定,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李管事?可是核对账目之事有了新的吩咐?”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带上偏房的门,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会客。
赵安没有回答,只是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僵硬,带着不容置疑的监视意味。
唐御不再多问,沉默地跟在赵安身后。回廊下的灯笼光线昏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上,唐御能清晰地感觉到赵安的目光始终锁死在自己的后背。
老吏的话还在他脑中轰鸣——甲胄、弩机、监门卫、夹层暗格!这已远远超出了贪腐的范畴,这是武装偷运!是形同谋逆的大罪!郑叔明知道多少?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赵安又听到了多少?
李管事并未在外书房等候,而是在内院书房外的小厅里。见到唐御和赵安一前一后进来,他细长的眼睛眯了一下,在唐御身上停留了一瞬。
“管事,您找我?”唐御主动开口,微微躬身。
李管事却没看他,而是望向赵安。赵安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这个细微的互动没能逃过唐御的眼睛。赵安在示意……没发现异常?还是没抓到实质把柄?他心中稍定,但警惕丝毫未减。
李管事这才将目光转向唐御,语气平淡:“阿郎要见你。此刻。”
深夜突然召见?是因为赵安汇报了今日外出异常?还是因为别的?唐御的心再次提起。“是。”他没有任何犹豫。
内书房的门比外书房更加厚重。李管事轻轻叩响,里面传来郑叔明低沉的声音:“进。”
李管事推开门,示意唐御进去,自己却和赵守在了门外。门在身后合拢,将内外隔绝。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集中在宽大的书案上,郑叔明就坐在光影之后,面容大半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如意,动作舒缓,却无端给人一种强大的压力。
他没有立刻说话,书房里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唐御垂手肃立,屏息静气。他知道,这是心理上的较量,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可能露出破绽。
良久,郑叔明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去库房,收获如何?”
“回明公,获益良多。亲眼所见,方知物料管理繁杂,远非纸面记录所能尽述。小子浅见,日后核查账目,当更重实务印证。”唐御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畅道出,语气诚恳。
“哦?只是印证了物料管理?”郑叔明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可曾印证些……别的什么?比如,陈年旧事?”
来了!唐御后背瞬间绷紧。他强迫自己抬头,迎向那片阴影,脸上露出适当的困惑:“明公是指……”
“丙字柒号船。”郑叔明直接点破,语气平淡,却如同投下一块巨石,“你似乎对这条船,颇感兴趣。今日在库房,便特意问起。”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赵安或许没听到具体内容,但他的行踪和问话,一丝不差地报了上来!
唐御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脑中急转,瞬间做出决断——抵赖无用,反而显得心虚。必须将“兴趣”引导到一个合理且对郑叔明有利的方向上。
他脸上迅速堆起一丝被看破心思的赧然和兴奋,顺势道:“明公明察秋毫!小子……小子确实对此船留了心。只因前日核对旧档,发现此船维修记录与潼关报备的过往记录颇有出入,一处载粮,一处载军械兵员,小子愚钝,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其中或有关窍,故今日想借机印证一二,或能……或能为明公查清漕案提供些许线索!”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对这条船的关注,又将动机包装成为了替郑叔明查案发现疑点、急于立功的表现。一个聪明、急切、想抓住机会表现自己的年轻人形象,跃然纸上。
郑叔明把玩玉如意的动作停住了。阴影中,他的目光似乎锐利了几分。
“哦?你发现了出入?”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说说看,你‘印证’出了什么?”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试探。说少了,显得无能;说多了,尤其是说出老吏供出的核心机密,立刻就是杀身之祸!
唐御深吸一口气,做出努力回忆和组织的模样:“小子……小子今日在库房,询问当年用料,旁敲侧击,只隐约感觉当年经办之人对此事讳莫如深,语焉不详。似乎……似乎那次维修并非简单搁浅,规模颇不寻常,且守军曾介入清场……但具体内情,那些人皆不敢多言。小子以为,此中必然有隐情,或与漕运积弊、甚至……与某些胆大妄为之徒私运禁物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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