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唐御背抵着冰冷粗糙的土墙,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街口方向的骚动声已渐渐平息,李管事和护卫们是否还在搜寻,他不得而知。那匹恰到好处受惊的马,像一根刺,扎在他对现实认知的边缘。
不能久留。无论那场混乱是意外还是人为,李管事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突然消失。
他扯下身上那件略显扎眼的靛蓝袍,翻过来勉强裹住,露出里面颜色更暗沉的旧衣。又抓了一把墙角的浮土,胡乱在脸上、手上抹了抹,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寻常的、为生计奔波的市井之徒。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重新融入巷外的人流,但不再往郑府方向,而是朝着与之前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暂时藏身、理清思绪的角落。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他唯一稍微熟悉点的,只有最初落脚的区域——褚先生书肆所在的坊区。
他不敢走大街,专挑僻静的小巷穿行,尽量避开巡街的金吾卫和任何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眼线的人。心跳始终如同擂鼓,每一次拐角都仿佛可能撞上搜寻他的人。
终于,远远看到了那间熟悉的、门面狭窄的书肆。招牌依旧,门前却比往日冷清了许多。
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躲在对面一个卖杂货的摊子后面,仔细观察。书肆门板开着,但看不到褚先生的身影,只有一个面生的小学徒在无精打采地掸着灰尘。
看来褚先生并未受到他的牵连,仍在经营,但这冷清模样,或许也受了些影响。
他稍松半口气,却依旧不敢贸然进去。他现在是麻烦之源,不能再把祸水引给这位曾予他庇护的老人。
正当他犹豫之际,书肆里间门帘一掀,褚先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册书,正对那小学徒吩咐着什么。他看起来清瘦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唐御的心提了起来。他飞快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可疑之人,然后趁那小学徒转身去后院取东西的瞬间,一个箭步从杂货摊后冲出,几乎是贴着墙根溜进了书肆。
褚先生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影闯入,待看清是满面风尘、衣着狼狈的唐御时,他惊得手中的书册都差点掉落,脸色骤变。
“你……”褚先生又惊又怒,下意识地看向门外,压低声音急道,“你怎么还敢回来?!快走!快走!”
“先生勿惊,我只说两句话便走!”唐御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恳求,“郑府我回不去了,他们正在寻我。先生可知近日城中、特别是西市匠作监附近,可有什么风声?比如……抓人、或者出了什么事?”
褚先生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他紧张地又望了一眼门口,才将唐御猛地拉到书架后的阴影里,气息急促:“你……你果真惹下大祸了!今日一早便有差役来坊里盘问过,打听近日可有生面孔,还特意问了……问了你当初来时的情形!我只推说你不堪劳作早已离去,才勉强搪塞过去!”
他喘了口气,眼中带着后怕和一丝责备:“西市?匠作监?我没听说抓人,但……但昨日傍晚,确有一桩怪事。匠作监一个管库的老吏,姓冯的,据说回家途中失足落入了通济渠!等捞上来,人早就没气了!都说是吃醉了酒失足……”
冯姓老吏!失足落水!
唐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灭口!这就是灭口!因为他去找了那老吏,问了他不该问的话!郑叔明……或者疤面男背后的人,下手又快又狠!
那方才街上传话的匠人说“突发急病”……是骗他的?只是为了稳住他?还是说,那匠人本身也被蒙在鼓里?
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淹没。又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他而死!
“你……你脸色怎地如此难看?”褚先生察觉到他神色不对,惊疑不定,“那冯老吏的死,莫非与你……”
“与我无关!”唐御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不能把褚先生拖进更深的浑水。“先生,今日之事,千万勿对任何人提起!就当我从未回来过!”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多待一刻,褚先生就多一分危险!
他不再多言,对着褚先生深深一揖,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褚先生却一把拉住他,枯瘦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唐御,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打满补丁的旧布口袋,塞进唐御手里。
“这是你当初落在店里的……一点旧物。拿着!快走!往南边修德坊去,那边棚户区杂乱,或许能躲几日!记住,活下去!”褚先生的声音急促而压抑,带着一种诀别般的痛楚。
唐御捏着那旧布口袋,触手硬邦邦、沉甸甸的,似乎是些零散铜钱和……几块干硬的胡饼?他喉头一哽,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重重点头,将那布口袋塞入怀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书肆,再次扎入迷宫般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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