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唐御点点头,似信非信,又翻到另一页,“还有这一笔,今年元月,瑞锦阁一笔千贯的货款,收款方却并非任何一个已知的丝帛供应商,而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兴隆车马行。瑞锦阁购入丝帛,为何付款给车马行?这兴隆车马行,又是什么来路?”
费先生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支吾道:“这……这兴隆车马行或是……或是其关联商号?代为采购?也……也是有的……”
“是吗?”唐御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和不断擦汗的动作,心中已明了七八分。他不再追问,反而露出温和的笑容,“原来如此,是小子孤陋寡闻了。多谢费先生指点。”
他拿着账册回到自己座位,继续认真核对,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不解请教。
但他能感觉到,费先生那边的算盘声彻底乱了,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唐御将几本账册合上,站起身。
费先生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头看他。
“费先生,这几本账目小子初步核了一遍,数目倒是清晰,只是有些往来细节,还需再想想。”唐御语气平常,“今日便先到此,小子回去再理理思路。”
“啊好,好,唐先生慢走……”费先生如蒙大赦,连忙起身。
唐御对他点点头,转身走出账房。
他没有回自己那间小屋,而是凭着记忆,朝着薛红线所在的听雪阁方向走去。他知道,小菱或者薛红线本人,一定在等着他的汇报。
果然,刚走到通往主楼的小径,绿裙侍女小菱便如同幽灵般从一丛翠竹后现身,对他微微一笑:“唐先生,算完账了?大家有请。”
再次踏入听雪阁,薛红线正坐在窗边软榻上,面前摆着一局残棋,手边一盏清茶冒着袅袅热气。她似乎并未留意唐御进来,专注地看着棋盘。
“看出什么了?”她落下一子,头也不抬地问道。
唐御躬身行礼:“回大家,账目本身做得极为干净,数目清晰,流程完备。”
“哦?”薛红线似乎轻笑了一声,“那就是没看头了?”
“账目无差,但事理不通。”唐御平静道,“彩云轩、瑞锦阁,两家绸缎庄,半年内购入凝翠阁香胰子逾两千块,绒花近千盒。据小子所知,此二家连同其掌柜伙计亲眷,乃至将其所有绸缎日日擦拭,亦用不了这许多。”
薛红线执棋的手顿在半空。
“其二,腊月一笔五十贯的押运费,路线蹊跷,不合常理。元月一笔千贯货款,付与车马行,名实不符。”唐御继续道,“小子斗胆推测,这些账目,明为采买,暗为走账。所购之物恐非香胰绒花,所付之款恐非货款。其真正目的,或是借凝翠阁账目,为某些见不得光的银钱往来,披上一层合理外衣。而最终受益者……”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名字:“或是那家名为兴隆的车马行。而能同时驱使彩云轩、瑞锦阁两家大绸缎庄配合做账,这兴隆车马行的东家,恐怕手眼通天。”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茶香袅袅。
薛红线缓缓放下棋子,终于抬起头,看向唐御。她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慵懒和戏谑,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赞赏?
“兴隆车马行……”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它的东家姓杨,单名一个钊字。不过,他如今有个新名字,叫国忠。”
杨钊?杨国忠?!
唐御的呼吸猛地一窒!当朝御史大夫王洪的党羽,如今圣眷正浓的新贵!竟然是他?!
“怕了?”薛红线看着他瞬间变化的脸色,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唐御稳了稳心神,摇头:“只是没想到,牵扯如此之广。”
“广?”薛红线轻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压低,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若我告诉你,这兴隆车马行,不仅帮着杨钊洗钱,还帮着河北那位爷,往范阳、平卢偷偷运人呢?”
运人?!唐御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然你以为,”薛红线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那些耗鼠七啃下来的铜锭、硝石,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甲胄,是谁的人,在用呢?”
她转过身,望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声音飘忽:“这长安城啊,早就从根子上烂透了。宫里宫外,朝堂江湖,哪还有什么清白地方。这凝翠阁……”她回头,对唐御嫣然一笑,那笑容却冰冷刺骨,“也不过是另一本,更厚、更黑的账罢了。”
“而你,”她目光重新落在唐御身上,“现在就在这本账里。是想继续往下算,算出个乾坤朗朗,还是……”
她的话未说完,阁楼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喧哗和骚动!夹杂着女子的惊呼、男子的怒喝,以及瓷器破碎的刺耳声响!
一个侍女惊慌失措地跑上楼,声音颤抖:“大家!不好了!楼下……楼下有贵客醉酒闹事,打砸东西,还……还非要见您!我们拦不住!”
薛红线眉头微蹙,却并无太多惊慌,只是淡淡道:“哪家的贵客,如此大的脾气?”
侍女脸色发白,颤声道:“是……是京兆尹郑府上的……郑三郎君!他带了好多家奴,凶得很!”
郑叔明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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