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阁的门在身后合拢,将薛红线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也关在了外面。唐御独自站在房中,只觉得方才听到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活下去,把账算清楚。
说来轻巧,做起来却步步杀机。他从一个账本跌入另一个账本,看到的黑暗却一次比一次更深。如今,更是直接要对上杨国忠和那条通往河北的运人暗线。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他重新坐回桌前,目光落在那几本记录着彩云轩、瑞锦阁与凝翠阁往来的账册上。
薛红线让他盯死兴隆车马行和杨府的往来。但账目在费先生手里,直接去要,必定打草惊蛇。
他需要借口,一个合情合理、能接触到更核心账目的借口。
目光再次扫过账册上那些不合理的香胰子、绒花采购记录,一个念头渐渐成形。
次日,唐御再次来到账房。费先生早已到了,正对着算盘发呆,脸色比昨日更加憔悴,见到唐御进来,眼神躲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唐御如常坐下,拿起昨日看过的账册,翻看片刻,忽然咦了一声,眉头紧锁。
费先生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抬头:“唐……唐先生,怎么了?”
唐御指着其中一页,面露难色:“费先生,昨日小子回去后又细想了一番。这彩云轩购入香胰子的数目,实在超出常理太多。若其真是用于……嗯,用于不正当途径,一旦事发,追查起来,我凝翠阁作为出货方,怕是脱不开干系,难免落个知情不报或是协从牟利的罪名。薛大家将账目交予我等核对,我等岂能坐视这等风险?”
费先生脸色一白,冷汗又冒了出来:“不……不至于吧?或许……或许彩云轩就是生意好,用量大……”
“生意再好,亦需合乎常理。”唐御摇头,语气严肃,“为稳妥起见,小子以为,应将与彩云轩、瑞锦阁的所有原始交易凭证、契约文书调出,逐一核对验看,明确每一笔款项、货物的真实去向和用途。若有问题,及早发现,及早向薛大家禀明,也好早做切割,以免殃及池鱼。费先生以为如何?”
他这番话,冠冕堂皇,完全站在为凝翠阁规避风险的立场上,听得费先生哑口无言,张着嘴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这以往的契约凭证……浩繁杂乱……调阅起来恐费时日……”费先生还想挣扎。
“无妨。”唐御立刻接口,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小子既领了这份差事,自当尽心竭力。些许辛苦,不算什么。还请费先生行个方便,将相关凭证调出,我等共同理清,也好早日向薛大家交代。”
他将向薛大家交代几个字咬得略重。费先生听到薛红线的名字,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脸色灰败,仿佛认命般,颓然道:“既如此唐先生稍候”
他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墙角一个上了锁的笨重铁柜前,掏出钥匙的手颤抖着试了好几次才打开锁。柜子里是密密麻麻排列的卷宗盒。
费先生搬出几个厚厚的盒子,放在唐御桌上,声音干涩:“这……这是近两年与彩云轩、瑞锦阁往来的所有契书副本和原始单据唐先生请过目。”
“有劳费先生。”唐御压下心中的激动,面色平静地接过盒子。
接下来的时间,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唐御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契书单据之中,看得比以往更加仔细。费先生则坐立不安,算盘打得错误百出,时不时偷偷瞟向唐御,眼神惶恐。
唐御的目标明确——寻找任何与兴隆车马行以及杨府直接或间接相关的支付凭证、担保文书、甚至是看似不起眼的备注信息。
过程枯燥而漫长。大部分单据都看似正常,无非是货物交割、银钱两讫。
但当他翻到一摞天宝十一载春夏之交的运输契约时,他的目光猛地凝住了!
那是几份由彩云轩出面、委托兴隆车马行运输一批江南新丝前往东都洛阳的契约。契约本身并无问题,运费合理,路线清晰。
问题出在附加的一份特殊货物保险文书上。文书规定,此批货物价值高昂,需兴隆车马行派遣最得力的镖师押运,并支付了远超常例的保险佣金。而文书的角落,用极细的墨笔,写着一个奇怪的附加条款——保物亦保人,金鳞护周全。
“金鳞护周全”?
这是什么意思?保物亦保人?运输丝绸,为何要特意强调保人?金鳞又是指什么?是某种暗号?还是指押运的镖师?
唐御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文书抽出,压在手下,继续往下翻。
紧接着的几份同期契约,无论是彩云轩还是瑞锦阁委托的,只要运输目的地是洛阳以北,尤其是河北方向,几乎都附带着类似的特殊保险文书,并且都有那句“保物亦保人,金鳞护周全”的条款!而支付的高额保险佣金,最终都流向了兴隆车马行。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一份看似无关的、凝翠阁自己采购一批西域琉璃器的契约背面,他发现了几个潦草的、似乎是随手记下的数字和代号,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印鉴痕迹——那印鉴的图案,赫然是一条隐藏在云纹中的龙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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