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唐御僵立在门口,血液逆流,手脚冰凉,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端坐在薛红线对面的男人。
是他!那个掌控着他生死、深不可测的神秘权贵!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在凝翠阁?和薛红线平起平坐?
薛红线站起身,对那男人微微颔首,然后看向呆若木鸡的唐御,语气平静无波:“来了?把你找到的东西,给李相公过目吧。”
李……相公?!
唐御的大脑嗡的一声!在大唐,能被称为“相公”的,唯有宰相!
这个男人,竟然是当朝宰相?!李林甫?还是……陈希烈?无论哪一位,都是站在帝国权力巅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自己之前竟然在他面前侃侃而谈账目,甚至还被他警告“安分守己”!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些藏着关键证据的单据文书,指尖冰凉。
那相公目光平静地落在唐御身上,似乎对他此刻的震惊毫不意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一如既然的沉稳威严,却在这精致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具有压迫感:“听说,你又在账目里,找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唐御喉头干涩,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看向薛红线,薛红线眼神微不可察地示意他照做。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上前,将从袖中取出的那几份关键文书——特别是那份带有保物亦保人,金鳞护周全条款的保险文书以及记录着杨府二管家袁和咨询酬劳的账目附录——双手呈上。
李相公接过,就着灯光,一页页仔细翻看。他的目光沉静,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有手指在读到某些关键处时,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一下纸张。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唐御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许久,李相公将最后一份文书放下,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唐御:“金鳞?你怎么看?”
唐御稳了稳心神,谨慎答道:“回相公,小子愚见。金鳞恐非指货物,而是指人,指那些由兴隆车马行负责押运的特殊之人。护周全则表明此批人员极其重要,需重点护送,且沿途关卡已被打点,畅通无阻。而支付如此高昂的佣金,并特意标注此条款,或是为将来若出事,可将责任推诿于镖师护镖不力,与幕后委托之人撇清关系。”
李相公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又拿起那份记录着杨府管家收取咨询酬劳的附录:“那这个呢?”
“此为兴隆车马行向杨府行贿之铁证。虽无法直接指向杨……杨侍郎本人,但足证其府邸核心人物深度参与其中,利益攸关。”唐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客观冷静。
李相公将文书轻轻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后靠,手指交叉置于身前,目光变得深邃难测:“兴隆车马行,杨府,河北……一条用金银和谎言铺就的暗路。运去的不仅是工匠、军汉、亡命徒,更是掘墓帝国的铁锹。”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唐御心上。
“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李相公忽然问道,目光如炬,看向唐御。
唐御一怔,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迟疑片刻,道:“此等祸国殃民之举,自当……上达天听,请朝廷彻查……”
“上达天听?”李相公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陛下如今耳中,只闻得见霓裳羽衣曲,只听得进三镇忠勇,足堪拱卫的谗言。你这几张纸送上去,怕是到不了御案前,就会变成一堆灰烬,而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唐御苍白的脸:“……会变成一具河底浮尸。”
唐御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相公之意是?”他声音干涩地问。
“刀子,要用在最该用的地方。也要用在最能见到血的时候。”李相公缓缓道,目光转向薛红线,“红线,你觉得呢?”
薛红线微微躬身:“一切但凭相公吩咐。只是如今郑家小子这么一闹,恐怕已经打草惊蛇。杨国忠那边,未必没有察觉。”
李相公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郑叔明教子无方,惹是生非,是该敲打敲打了。至于杨钊……”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他最近的手,伸得是太长了些。”
他再次看向唐御:“你找出的这些东西,很好。比我想象的更有用。但还不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条兴隆车马行,一个杨府管家,定不了杨钊的罪,更撼不动河北的那座山。我要的是这条线上所有节点的名字,所有资金往来的确凿证据,所有经手人的口供!要的是能一刀见血,让他无法翻身的东西!”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唐御:“你不是擅长算账吗?那就给我把这本账,从头到尾,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让所有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唐御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这任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艰难、危险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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