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院门在身后合拢,落锁的声音如同丧钟,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也将竹韵轩与外面那个充满生机与纷扰的世界彻底隔绝。院子里一片狼藉,如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肆虐过的菜园。几口豆芽缸被粗鲁地掀翻在地,浑浊的水渍混合着泥土,洇湿了大片地面;原本覆盖在缸上的洁白湿布被随意丢弃,沾满了污迹;清洗豆芽的木盆歪倒着,旁边散落着几根被踩踏过的、已然失去水灵的豆芽;那撮惹祸的、掺杂着石灰的泥土,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孤零零地躺在院子中央,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风暴的残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水腥气、石灰的微呛以及浓重绝望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让人喘不过气。
小翠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廊柱,泪水早已在极致的恐惧和冤屈中流干,只剩下空洞无神的眼睛和一片麻木死寂的心湖。刘公公那尖厉刺耳、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谋害凤驾”、“九族尽灭”的指控,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盘旋、放大,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刮着她的神经。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拖出府门,押赴刑场,身首异处的凄惨景象;看到了姑爷那茫然无知的脸,在刀光闪过的瞬间……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连骨髓都被冻结了。春草和秋叶被严嬷嬷带走时,那回头望向她的、充满了惊恐、无助与不解的眼神,更是像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完了,这次是真的彻底完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那些在竹韵轩里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温暖和盼头,都在那落锁的一声脆响中,化为了齑粉,随风消散。
“姑爷……我们……我们这次是不是真的……在劫难逃了……”她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几乎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剩下无意识的、断断续续的哽咽和绝望的颤音。
然而,李牧却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那个被他之前紧紧抱在怀里、作为“清白证据”的小瓦缸。他没有像小翠那样彻底崩溃,甚至脸上那种孩童般的、淋漓尽致的委屈和汹涌的泪水也奇迹般地消失不见了。他静静地站在屋檐投下的那片狭长阴影里,背对着瘫软在地的小翠,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一道异常挺直、甚至带着几分孤峭的轮廓。他的目光,穿透院内的狼藉,牢牢地锁定在那扇被厚重铜锁禁锢的院门上,眼神深邃,不见波澜,仿佛在审视着一盘与己无关的残局。
他没有回答小翠那带着泣血般绝望的问话,而是慢慢地、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那种看似迟钝的节奏,转过身,走到那口维系着竹韵轩生机的甜水井旁。他熟练地放下木桶,绳索摩擦井沿发出单调的“吱嘎”声,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清晰。他打起半桶清澈冰凉的井水,用旁边挂着的、边缘有些破损的木瓢,一瓢一瓢,仔仔细细地清洗着自己的双手和脸庞。冰冷刺骨的井水刺激着皮肤,带走泪痕、灰土以及刚才沾染上的些许石灰粉末,也仿佛涤荡着外界强加而来的污秽与指控。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总是显得茫然失焦的眼睛,在井水的凉意刺激下,竟变得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寒星,愈发清明、锐利,映不出丝毫属于绝望的阴霾。
洗净后,他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晶莹的水滴在夕阳余晖中划出短暂的弧线。他走到依旧沉浸在巨大悲痛中无法自拔的小翠身边,没有弯腰,也没有试图用言语安慰,只是伸出那双刚刚洗净、还带着井水凉意的手,非常轻地、几乎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小翠因持续哭泣和恐惧而微微颤抖、蜷缩起来的肩膀。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安抚,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一种力量的传递。但这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触碰,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小翠那被恐惧和绝望彻底冻结、几乎停止运作的神经末梢。
小翠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视线模糊中,她努力聚焦,终于看清了姑爷脸上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表情。没有预料中的恐惧,没有应有的慌乱,甚至连一丝身处绝境之人该有的紧张和焦虑都找不到。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历经千年风雨却依旧波澜不惊的古井,映不出眼前这片狼藉和绝望,反而仿佛能洞穿这厚重的院墙,看到更远的地方。
“姑爷……您……”小翠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想问“您难道不害怕吗”,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在此刻、在姑爷这般神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多余,甚至……愚蠢。
李牧收回了手,没有理会她的欲言又止。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先是落在了地上那撮被视为罪证的、掺着石灰的泥土上,那目光平静无波,仿佛看的只是一捧普通的尘土;接着,他抬起手,指向后院那被停工了一半的暖棚和蓄水池方向;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小翠那张写满了惊惶与不解的脸上,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如同刻印般传入小翠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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