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老师发来通知，周五下午召开学期家长会。薄薄的一张纸，捏在林骁手里，却感觉重逾千斤。
家长会。
这三个字，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那片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以往，这都是叶柔的“主场”。她会提前准备好晓晓最近的作品，穿上得体的衣服，温柔而自信地与老师交流，和其他妈妈们熟络地聊天。而他，往往因为工作忙碌而缺席，或者只是匆匆露个面。
现在，这个任务，毫无缓冲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周五这天，工地上的活计依旧繁忙。林骁特意跟老张打了声招呼，下午要早点走。老张什么都没问，只是挥挥手：“去吧，孩子的事要紧，这边我看着。”
下工后，林骁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他拿着早就准备好的一套干净衣服——是他最好的一套，虽然也是便宜的工装款式，但至少没有明显的污渍和破损——走进了工地附近那个收费低廉、条件简陋的公共浴室。
他用肥皂和刷子，仔仔细细地搓洗掉头发里、指甲缝里嵌着的顽固泥灰。温热的水流冲走了一身的疲惫和尘土，却冲不散他心底那份隐隐的紧张和局促。
换上干净衣服，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洗净了脸、但皮肤依旧粗糙黝黑，身形因为长期劳作而更显精壮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些穿着光鲜、举止优雅的家长形象，依旧相去甚远。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脊梁。无论如何，他不能给晓晓丢脸。
当他赶到幼儿园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家长。依旧是妈妈和奶奶们居多，她们衣着鲜亮，轻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和育儿经。
林骁的出现，再次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他明显地感觉到，许多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好奇，打量，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尽量目不斜视，找到贴有“林晓晓”名字的座位，安静地坐下，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
他的座位在一片色彩柔和的卡通桌椅中，他那身深蓝色的、款式过时的工装，显得格外突兀。他能听到旁边两位妈妈压低声音的交谈：
“那就是林晓晓的爸爸吧？听说她妈妈……”
“唉，真是不容易，一个大男人带两个孩子……”
“你看他那样，估计也挺辛苦的……”
那些议论声细微，却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让他如坐针毡。他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那粗糙的茧子摩擦着裤子的布料。
家长会开始了。班主任老师是一位年轻温和的女老师，她总结了孩子们这学期的表现，提到了晓晓。
“林晓晓小朋友，”老师的声音很温柔，目光扫过教室，落在了林骁身上，带着善意的微笑，“是个非常坚强、懂事的孩子。虽然家里经历了一些变故，但她适应得很好，在班里很乐于助人，画画也特别有想象力。”
老师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尤其是最近，她变得更加开朗了，还会主动帮助其他小朋友。我们老师们都觉得，晓晓的进步非常大，这离不开家长的耐心陪伴和引导。林晓晓爸爸，非常感谢您的付出。”
一瞬间，教室里所有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向了林骁！
那些目光里，之前的怜悯和好奇，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一丝惊讶，一丝……尊重。
林骁完全没料到老师会当众点名表扬他和晓晓。他愣了一下，随即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他不太习惯成为焦点，更不习惯接受这样的赞誉。他下意识地想低下头，但想到晓晓，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老师的目光，笨拙而诚恳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有些干涩的声音：“谢谢老师，是……是孩子自己懂事。”
他没有多说，但那份质朴和局促，反而让一些家长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接下来的时间，林骁努力集中精神听着老师讲话，虽然那些关于幼儿教育理念、亲子阅读重要性的话题，离他目前挣扎求生的世界有些遥远，但他依然听得认真。他知道，这些都是为了晓晓好。
家长会结束后，不少家长围着老师继续询问。林骁没有凑上前，他默默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林先生，请等一下。”班主任老师却叫住了他。
林骁停下脚步，心里有些忐忑，担心是不是晓晓在学校还有什么问题。
老师走过来，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林先生，别紧张。我就是想再跟您说一声，晓晓真的很棒。您把她教育得很好。一个人带孩子，肯定特别不容易，如果以后在学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一定随时跟我们说。”
看着老师清澈而充满善意的眼睛，听着那暖人心扉的话语，林骁心中那堵用坚强筑起的堤坝，仿佛被一道暖流悄然浸润。他鼻子有些发酸，只能再次重重地点头：“谢谢，谢谢老师。”
走出幼儿园教室，傍晚的阳光金灿灿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林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背上的无形重压，似乎减轻了许多。
他来时的紧张和局促，被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欣慰与自豪的情绪所取代。
他或许给不了晓晓最优越的物质条件，无法像其他妈妈那样精致周到。
但他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笨拙地，尽着一个父亲的责任。
而这份努力，似乎，也被看到了。
回到家，晓晓立刻扑了过来，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爸爸，老师……老师说什么了？有没有批评我？”
林骁蹲下身，将女儿抱进怀里，用他那带着茧子的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老师说，我们晓晓特别棒，是班里最坚强、最懂事的小朋友。”
“老师还夸爸爸了，说爸爸把晓晓带得很好。”
晓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她搂住林骁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用带着雀跃的、闷闷的声音说：
“我就知道！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爸爸！”
这一刻，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局促不安，都变得值得了。
林骁紧紧抱着女儿，感受着怀里小小身体的温度和依赖。
他知道，为了守护这份依赖和这份骄傲，他还能继续走下去，走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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