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雨水也带上了凛冽的寒意。距离那场改变命运的暴雨,已经过去了数月。生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跌跌撞撞地步入了一种新的、粗糙的轨道。
林骁的生活被严格地分割成几个部分:工地、家、夜校(他报读了建筑工程管理的线上课程,并购买了二手教材)。赔偿款像一剂强效的镇痛药,暂时麻痹了经济上的剧痛,却无法消除失去叶柔带来的、弥漫在生活每一个缝隙里的钝痛。他将那份规划执行得一丝不苟,还清了债务,给昊昊预约了更系统的心理干预,也真的带着孩子们搬进了一个虽然依旧老旧、但至少朝南、有个小窗户的出租屋。
他依旧是那个“林工”,在尘土和汗水中讨生活,只是脊梁里,多了几分由知识和规划带来的、不易察觉的底气。晓晓在新幼儿园适应得不错,昊昊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里的光越来越稳定,偶尔会在纸上画出更清晰的、带着太阳和三个小人的图画。
这天,工地因为电路检修提前下了工。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眼看又是一场大雨。林骁惦记着家里阳台没收的衣服,以及答应晓晓今晚要陪她拼新买的拼图,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拒绝了工友顺路捎他一程的提议,选择了步行。他需要这点独处的时间,在喧嚣的工地和需要全神贯注的家庭角色之间,找到一个短暂的缓冲。他沿着熟悉的、有些坑洼的街道走着,脑海里还在回放着白天课程里关于建筑力学的一个难点。
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起初是稀疏的大雨点,砸在安全帽上发出“啪啪”的响声,很快就连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狂风卷着雨水,横扫一切。林骁拉紧了旧雨衣的领口,埋着头,加快了脚步。雨水顺着雨衣的缝隙往里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勾起一些并不愉快的记忆。
就在他拐进一条回家必经的、相对僻静的小巷时,风雨声中,夹杂了一些异样的声响。
是女人带着惊惶的斥责声,以及几个流里流气的、带着醉意的哄笑和污言秽语。
“你们干什么!走开!我要报警了!”
“报警?嘿嘿,妹妹,下这么大雨,警察叔叔也怕淋湿啊……陪哥几个玩玩呗?”
林骁的脚步猛地顿住。
巷子深处,几个穿着花哨、头发被雨水淋得贴在头皮上的混混,围住了一个身影。借着远处路灯在雨幕中穿透过来的、微弱而模糊的光,能看到那是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身形纤细的年轻女子。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包,挡在身前,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发抖,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显得狼狈而无助。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这种场景,让他本能地感到厌恶和愤怒。他想起了叶柔,若是她遇到这种情况……一股热血瞬间冲上头顶。
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晓晓,有昊昊。招惹这些地痞流氓,可能会带来无尽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出来。
他甚至可以假装没看见,低头快步从旁边走过去。雨这么大,光线这么暗,没人会注意到他。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脚步迟疑的瞬间,那个被围住的女子在推搡中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抬起头,仓皇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巷口的林骁。
那双眼睛,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清亮,里面盛满了惊恐、绝望,以及……一丝在看到有人经过时,本能燃起的、微弱的求救之光。
那眼神,像一道闪电,猛地劈中了林骁!
它穿透了雨幕,穿透了他用麻木和冷漠筑起的外壳,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从未真正死去的部分——那个属于设计师林骁的、曾经相信正义和担当的部分。
他想起了叶柔临终前,看向他和孩子们的那最后一眼,里面是无尽的担忧与……托付。
“孩子……”
那未发送的短信,仿佛在此刻,于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在他心底轰然响起!
他不能视而不见!
他不能让这两个字,成为他余生都无法摆脱的枷锁!
就在一个混混嬉笑着伸手要去拉扯那女子手臂的刹那——
“住手!”
一声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怒吼,压过了风雨声,在狭窄的巷子里炸响!
那几个混混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回头。
只见巷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沾满泥点、被雨水完全浸透的深蓝色工装,头上戴着黄色的安全帽,帽檐下是一张被雨水冲刷、看不清具体容貌,却透着森然寒意的脸。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是紧紧攥着拳头,站在那里,像一堵突然出现的、沉默而危险的墙。
林骁没有动,只是用那双在工地磨练得愈发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混混。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属于一个为生活拼尽全力的男人的压迫感,以及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冰冷怒意,让那几个醉醺醺的混混瞬间清醒了几分。
“妈的,哪来的臭民工?少管闲事!滚开!”一个混混色厉内荏地骂道。
林骁依旧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那沉默的、带着决绝意味的逼近,比任何叫骂都更具威慑力。
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子,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如同从雨夜中诞生的守护神般的陌生男人,忘记了哭泣,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雨,越下越大。
风,卷着寒意,呼啸而过。
巷子两端,一边是几个心怀不轨的混混,一边是一个孤身带着两个幼子的单亲爸爸。
中间,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陌生的女人。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于这场似曾相识的暴雨中,再次发出了沉重的、开始转动的……
“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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