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最后那句问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听松小筑的寂静里,余音在松涛间回荡,久久不散。
“若炼炉成功,新炉何如?由谁执火?由谁定规?”
这已不是简单的合作意向探讨,而是直指终极权力与道统的根本之问!是改天换地后,谁来主宰新秩序的问题!是问鼎之志,亦是问心之局!
百里清风脸上的温和笑意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穆。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起身,踱步至悬崖边缘,负手而立,望向脚下翻涌不息、浩瀚无边的云海。月华透过薄云,为他披上一层清冷的银辉,山风鼓荡起他月白的道袍和墨黑的长发,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既孤高,又渺小。
陈末没有催促,依旧静坐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白玉茶杯沿口轻轻摩挲,等待着对方的答案。红泥小炉中的炭火噼啪一声,爆起几点火星,旋即黯淡下去。
时间,在松涛与沉默中,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良久,百里清风终于转过身,目光如电,穿透夜色,直射陈末眼底。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交击般的坚定,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
“新炉,非为一姓之私器,当为万灵共铸之鼎。”
他抬起手,指向悬崖外苍茫的云海与远山,语气沉浑:“天地为炉,造化为工,此乃亘古不易之理。吾辈所求,非是另起炉灶,妄自尊大,而是……拨乱反正,使天地重归其序,使造化复得其公!”
“所谓执火……”他收回手,按在自己胸口,眼神灼灼,“非是某一人、某一派执掌权柄,高高在上。而是……以众生求存之念为薪,以清明天道之心为火!此火,当由能明辨是非、心存公义者共同守护,而非独占!”
“至于定规……”百里清风的声音愈发悠远深邃,仿佛在与冥冥中的某种存在对话,“规源于道,道法自然。新规不当出于某位‘神只’或‘尊者’之口,而当源于对这天地运行至理更深的认知,源于万类霜天竞自由下的……共生与平衡!是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这番话,气魄恢宏,立意高远!直接将“执火定规”之权,从个人、门派乃至神只手中,归还给了“大道”与“众生”!这已不仅仅是修行层面的抱负,更是一种近乎于理想主义的宏愿!
陈末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摩挲杯沿的手指却微微停顿。百里清风的回答,超出了他的预料。没有虚伪的推诿,没有贪婪的野心,而是提出了一种近乎乌托邦式的、由“大道”与“众生”共治的愿景。这愿景固然美好,却也……虚无缥缈,艰难万分。
“愿景虽宏,然路在何方?”陈末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百里清风,“由乱到治,岂能无执缰之手?大道之行,岂能无引路之人?崖主之愿,近乎圣贤之道,然世间多是碌碌众生,私心杂念,如何确保这‘共火’不熄,‘公规’不偏?”
他的问题,尖锐而现实。理想固然动人,但通往理想的道路,必然充满荆棘与变数,需要强大的执行力与制约力。谁来做这“执缰之手”?谁来做这“引路之人”?又如何防止新的不公产生?
百里清风迎上陈末的目光,坦然道:“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吾辈修士,逆天争命,所求不过一线超脱之机。然独善其身易,兼济天下难。青木崖千年传承,不敢妄称圣贤,却愿效古之先贤,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执缰之手’,非是权柄,而是责任;这‘引路之人’,非是主宰,而是先驱。”
他语气转为深沉:“至于如何确保……无他,唯‘心’与‘力’二字。心向大道,力足以护道。需有足够多的同道,心怀公义,明辨是非;亦需有足够强的力量,足以震慑宵小,护持这微弱火种不被倾覆,指引这初生规矩不被扭曲。”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末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许:“而这‘力’之一字,道友手中之刃,或可堪当重任!此刃能斩虚妄,断枷锁,正是扫清前路障碍、护持新生规则的……无双利器!”
话已至此,百里清风已将青木崖的终极蓝图和盘托出,并将陈末放在了实现这蓝图中至关重要的“护道之刃”的位置上。诚意不可谓不足,期望不可谓不高。
悬崖之上,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风过松林的呜咽,如同古老的叹息。
陈末缓缓站起身,走到百里清风身旁,与他并肩而立,共望云海。脚下云雾翻腾,变幻莫测,如同时局,又如人心。
良久,陈末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陈某行事,只问本心。枷锁,当斩;虚妄,当破。然何为枷锁,何为虚妄,我自有尺量。”
他侧过头,看向百里清风:“崖主之志,陈某已知。然道不同,亦可暂为同道。眼前之路,当一步步行去。至于最终是铸就公鼎,还是……”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星,“……另辟蹊径,且行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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