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在东市街尾,背靠城墙,终年不见天日。
林映棠的马车在距牢门百步外停下。她掀开车帘,看见那两扇包铁木门在秋风中紧闭,门前石阶上沾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污渍,深褐色,干涸成扭曲的图案。两个持刀的狱卒靠在门边,眼神懒散地扫过街面,却在看到她这辆相府马车时,脊背不易察觉地挺直了几分。
“姑娘,真要进去?”春桃攥着衣角,声音发颤,“这种地方……晦气。”
“清远在里面,哪有什么晦气不晦气。”林映棠戴上帷帽,白纱垂落遮住面容,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你在车上等着,若有变故,立刻回府报信。”
她扶着车辕下车,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昨夜下过雨。走到牢门前十步时,左侧那个满脸横肉的狱卒横跨一步,刀鞘“哐”地拦住去路。
“干什么的?刑部重地,闲人免进。”
林映棠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约莫五两重,轻轻放在狱卒的刀鞘上:“相府嫡女林映棠,来探视家弟林清远。劳烦通融。”
那狱卒盯着银子看了片刻,又抬眼打量她。白纱帷帽,素色衣裙,腰间悬着的玉佩却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着精细的云纹——这是萧珩上月送她的生辰礼,说是“辟邪”。
“原来是林姑娘。”狱卒收了银子,语气软了些,却仍站着不动,“不是小的不通融,只是令弟的案子……上头特意交代过,不得探视。”
“哪位上头?”
“这……”狱卒为难地搓手。
林映棠又取出一锭银子,这次是十两:“我只问一句——林清远现在如何?”
银子落入狱卒怀中。他四下张望,压低声音:“林二公子关在丙字号七房,那是关重犯的地方。昨夜提审过一回,动、动了刑……”
帷帽下的呼吸一滞。
“伤得重吗?”
“小的没亲眼见,但今晨送饭的兄弟说,手指肿得厉害,怕是……”狱卒话没说完,但意思已明。
林映棠袖中的手攥紧了。她知道科举舞弊案的审讯手段——夹棍、拶指,甚至鞭笞。清远那双手,是握笔写文章的手,是寒冬腊月里呵着热气也要抄书的手。
“我要见他。”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只见一面,说两句话。若出了事,我林映棠一力承担。”
狱卒还在犹豫,牢门内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青色官服、头戴乌纱的中年人走出来,面白微须,眼神锐利如鹰。
“赵主事。”两个狱卒连忙躬身。
赵主事的目光落在林映棠身上,停顿片刻,忽然笑了:“林姑娘果然来了。”
“大人认识我?”
“如今京城谁不认识林姑娘?”赵主事抚须,“文华蒙学御赐匾额,献策边贸得陛下赏识,这般奇女子,本官岂能不知。”
话是恭维,语气却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林映棠隔着白纱与他对视:“既如此,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容我见家弟一面?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赵主事沉吟半晌,忽然侧身让开半步:“林姑娘一片姐弟情深,本官也不好太过不近人情。只是……只能一炷香时间,且须有狱卒在场。”
“多谢大人。”
踏进牢门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霉味、血腥味、排泄物的臭味,混着劣质灯油的烟气,稠得几乎能看见形状。通道两侧是手臂粗的木栅,栅后影影绰绰,有些影子在动,有些只是蜷缩在角落的模糊轮廓。
丙字号在最深处。七号牢房单独一间,石墙无窗,只在门上开一个巴掌大的送饭口。狱卒打开铁锁时,刺耳的“哐啷”声在通道里回荡。
林映棠摘了帷帽。
牢房里只有一床发黑的稻草,墙角放着一个便桶。林清远靠墙坐着,身上还是那件青布衫,此时已污秽不堪。他低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双手摊在膝上——十指果然肿得发紫,有两根指甲翻起,结了黑红的血痂。
“清远。”她唤了一声。
少年猛地抬头。
不过一夜工夫,那张清秀的脸已憔悴得脱了形,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可那双眼睛,那双遗传自他生母的、总带着谨慎与不甘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
“长姐……”他声音嘶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林映棠快步上前扶住他,触手所及,少年单薄的身子在发颤。她扶他坐下,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水囊,小心地喂到他嘴边。
清水润过干裂的唇,林清远呛咳了几声,却死死攥住水囊,贪婪地吞咽。喝够了,他才抬起头,眼眶通红:“长姐,我真的没有舞弊。那东西不是我的,我……”
“我知道。”林映棠打断他,用帕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污迹,“清远,你听着,我现在问你的话,每一句都要想清楚再答——入贡院那日,齐三公子送的点心,你放在何处?”
林清远怔了怔,努力回忆:“我、我怕点心有问题,没敢放在身边,塞进了装被褥的包袱里,压在榻下。”
“搜查时,包袱可被打开?”
“打开了,但里面只有被褥和几件换洗衣物,点心盒……不见了。”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我当时还奇怪,以为是狱卒收拾号舍时当杂物扔了。”
林映棠心中一沉。点心盒消失,说明栽赃之人能进入已封存的号舍取走证物。这等权限,绝非普通狱吏能有。
“你再想想,齐三公子送点心时,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林清远皱眉思索,忽然道:“他拍了我肩膀一下,说‘好好考,别给林家丢人’。当时我觉得他手劲很大,但现在想来……”他抬起肿胀的手指,“他拍的是我右肩,而小抄,据说是从我枕芯右角搜出的。”
右肩,右角。
林映棠闭了闭眼。齐三公子那一拍,恐怕不只是“鼓励”,更是在清远衣衫上做了手脚——某种只有在特定角度下才会显形的药粉或印记,指引搜查者直接找到“藏匿”小抄的位置。
好精巧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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