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这座俯瞰长江、雄踞蛇山的庞大建筑群,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窗外冬日阴霾相呼应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左府正堂之上,一片狼藉。
破碎的瓷瓶、掀翻的案几、散落的文书,还有泼洒一地的酒渍茶水,无声地诉说着方才这里经历了一场何等激烈的风暴。
几名侍女和亲兵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
左梦庚,这位承袭其父左良玉、盘踞湖广、拥兵自重的年轻军阀,此刻胸膛仍在剧烈起伏。
他面皮白净,身着锦袍玉带,颇有几分贵介公子的模样,但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的暴戾与阴鸷,却彻底破坏了他表面的斯文。
他手中紧握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字字如刀的急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捏碎。
“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压抑的咆哮终于再次从喉咙里迸发出来,左梦庚猛地将手中急报狠狠掼在地上,犹不解恨,一脚踢飞了脚边一个半碎的青花瓷瓶,瓷片四溅。
“什么‘闯王’!什么‘大顺皇帝’!狗屁!李自成这个泥腿子,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本帅给了他八万精兵!八万!再加上他那些旧部流寇,凑足十万之众!去打孙世振那区区三万余人!还是新练之军!结果呢?”他越说越气,声音尖厉。
“一败涂地!十万大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连他本人,都被人家生擒活捉了!废物!统统都是废物!本帅的八万兵马啊!就这么被他葬送了!”
他心痛的不只是那八万兵力,那几乎是左家军近三分之一的骨干力量,更是李自成被活捉这件事本身带来的巨大羞辱和战略被动。
李自成是他的父亲暗中接纳、资助,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结盟的对象,是他用来制衡南京朝廷、甚至将来待价而沽的重要筹码。
如今,这个筹码不仅输了,还连本带利全赔了进去,更成了对手耀武扬威的战利品。
这让他左梦庚,在天下人眼中,简直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大帅息怒!息怒啊!”一名心腹幕僚硬着头皮上前劝慰。
“事已至此,怒伤肝脾,当务之急,是想应对之策啊!”
另一名负责军情的偏将也小心翼翼地禀报:“大帅,据各处探马回报,孙世振所部在击破李自成后,并未大肆追击溃兵,而是就地扎营休整,收敛死伤,清点俘虏。但其军威正盛,士气高昂。更麻烦的是,我军在各地的一些外围营垒和州县,闻听李闯大败、孙世振即将东进的消息,已有不稳迹象。昨日一天,便有数处传来守将暗中与南京信使往来、甚或直接挂出大明旗帜的消息!人心…人心浮动啊!”
“什么?”左梦庚猛地转过头,阴冷的目光刺向那偏将。
“谁敢?谁敢背叛本帅?”
那偏将低下头,不敢直视:“大帅,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如今孙世振携大胜之威,朝廷…那南京的小皇帝,又占了正统名分,那些墙头草,难免…”
“够了!”左梦庚厉声打断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从暴怒中冷静下来。
他知道,幕僚和偏将说得对,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
李自成这个废物指望不上,反而给自己捅了个天大的窟窿。
孙世振的下一个目标,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必定是武昌。
他在一片狼藉中踱步,锦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瓷,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算计与狠厉的阴沉。
“孙世振…孙传庭的儿子…”左梦庚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对于孙传庭,他父亲左良玉当年便多有忌惮又暗含不屑,认为其过于刚直,不懂变通。
没想到其子竟如此难缠,用兵诡谲狠辣,更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短短时日,先定南京,再破李闯,风头一时无两。
“他胜了李自成,但自身伤亡必然不小,缴获俘虏众多,也需要时间消化。”左梦庚快速分析着,眼中光芒闪烁。
“他下一步必攻武昌,但绝不会立刻轻进。他会休整数日,整顿兵马,补充损耗,同时…对我那些动摇的外围据点进行威逼利诱,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停下脚步,看向堂下几名核心将领和幕僚,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专断:“传本帅将令!”
“第一,立刻放弃所有难以坚守、或军心已不稳的外围城池、营垒!将驻守其中还能调动的兵马、囤积的粮草、军械,全部撤回武昌!一粒米、一杆枪都不给孙世振留下!那些想投降的,让他们自己滚去投降,本帅倒要看看,孙世振能不能立刻变出粮食来养活他们!”
这是一招毒辣的坚壁清野,也是壮士断腕。
放弃广大的外围地盘,固然可惜,但能收缩兵力,集中资源,更重要的是,可以将一堆“吃饭的嘴巴”甩给孙世振,加重其后勤负担,迟滞其推进速度。
“第二,武昌全城,即刻起进入战时状态!征调城内及近郊所有青壮,加固城防,深挖壕沟,广设鹿角拒马!将城中所有大户、粮商手中的存粮,全部征为军用!按市价…不,按平价给付银钱或盐引!敢有藏匿抗拒者,以通敌论处,家产充公,人头悬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