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昭提出的疑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叶明霄心中漾开层层不安的涟漪。邪教虽破，首脑虽擒，但那些未解的谜团却像幽灵般盘旋不去。
接下来的两日，县衙上下忙于处理善后：审讯俘虏、安抚民众、清点证物、撰写呈报上官的公文…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走向终结。
叶靖安甚至已经开始斟酌如何为陆清昭、叶明霄和林云飞请功。
但叶明霄却无法安心。他一有空就钻进衙门的签押房。那里堆满了积年的卷宗，纸张泛黄，墨迹沉暗，散发着故纸堆特有的陈旧气息。他几乎将自己埋在了里面，疯狂地翻阅着近十年、甚至更久以前的悬案、疑案和未结案的卷宗。
他的左臂上，那柄冰冷的袖箭紧贴皮肤，皮带束缚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洞窟中的惊险，也提醒着他陆清昭那句“下次若再遇险，不必全靠别人护着”。这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期望。
他翻阅的速度极快，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可能与“水”、“奇异香气”、“符号”、“失踪”或“死状诡异”相关的字眼。灰尘在从窗棂透入的光柱中飞舞，映照着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侧脸。
林云飞好奇地来看过他两次，见他全神贯注，便也不好打扰，只是默默给他端来茶水点心，然后跑去照看还在休养的陆清昭，或者去审讯现场凑凑热闹，试图从那个半死不活的主祭嘴里撬出点东西。
陆清昭恢复得很快，第二日下午便能下床走动了。他听闻叶明霄泡在签押房里，并未多言，只是让林云飞不必去打扰。
第三日午后，阳光偏斜。
叶明霄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正准备拿起下一本案卷时，目光忽然被卷宗角落里的几个字牢牢抓住！
“永和七年，城西漕运帮工赵四，溺毙于河中，尸身无恙，然眉心有朱砂印记，疑似…戏笔画符？”
永和七年，那是五年前！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连忙抽出这份卷宗，快速浏览。案卷记载很简单，认定为意外落水，那“朱砂印记”也被当时的仵作认为是无聊之人的恶作剧，未予深究。
但叶明霄却如同被电流击中！眉心印记！虽然记载模糊，但让他瞬间联想到了第二名死者——那个被画上符号的农户！
他立刻又在卷宗堆里翻找起来。
“永和九年，寡妇刘氏，暴毙家中，死因不明，体表无伤，屋内似有异香，经久不散…邻居言其死前曾言‘得见真神’，视为癔症，案悬未结。”
异香！癔症！
“景元元年，城外农户幼子失踪，三日後於乱葬岗寻回，痴傻不言，手心紧攥一深蓝布条…後其家搬离，不知所踪。”
深蓝布条！孩童失踪！
一桩桩，一件件，分散在不同年份、看似毫无关联的悬案，此刻在叶明霄的眼中，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这些案件都被草草结案或定义为意外、癔症，从未被深入调查过！但这个邪教组织，竟然在青州地界潜伏活动了至少五年以上！甚至更久！
他们绝非仅仅为了这一次的仪式！过去的这些年里，他们一定还在进行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勾当！王员外小姐发现的秘密，很可能就与这些积年的旧案有关！
叶明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发抖。他抱起这几份沉重的卷宗，迫不及待地冲出了签押房，直奔陆清昭的住处！
“清昭！清昭！”他甚至忘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陆清昭正坐在窗边看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抬起头。阳光落在他身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叶明霄气喘吁吁地将卷宗摊开在陆清昭面前的桌上，手指急切地点着那些关键处，“五年！甚至更久！他们早就存在！这些案子，肯定都和他们有关！”
陆清昭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快速扫过那些泛黄的记录，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凝重和一丝了然。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朱砂印记”、“异香”、“深蓝布条”等字眼，眼神越来越锐利。
“果然如此。”他低声道，并无太多意外，仿佛早已料到，“蛰伏多年，暗中行事。此次大张旗鼓的仪式，绝非偶然。”
他抬起眼，看向因激动而脸颊泛红、眼睛格外明亮的叶明霄：“你做得很棒。这些卷宗，是撕开他们伪装的最有力的证据。”
得到肯定的叶明霄，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那个小酒窝清晰地漾开，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和满满的成就感。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想擦擦额角的汗，袖口滑落，露出了那柄造型精巧的袖箭。
陆清昭的目光在他左臂的袖箭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他带着笑意的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平时温和了些许：“看来，它戴着还算习惯。”
叶明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臂，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下袖子：“嗯，习惯了。就是还没机会试试…”
“希望永远没有试的机会。”陆清昭淡淡接了一句，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回卷宗上，“这些旧案，必须重新审理。尤其是那个侥幸生还却变得痴傻的孩童，若能找到，或许是极大的突破口。”
“我这就去跟靖安哥说！”叶明霄转身就要走。
“等等。”陆清昭叫住他，“此事牵涉可能甚广，远非青州一县之事。需从长计议，谨慎行事。”
他站起身，虽然身形仍有些单薄，但那股冷静沉稳的气场已然回归：“我同你一起去见县令大人。这些故纸，该重见天日了。”
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布满尘埃的卷宗上。
历史的尘埃被拂去，隐藏多年的蛛丝马迹终于显露。然而，越是深入，越是能感觉到其下的暗流汹涌。
捣毁一个巢穴，或许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叶明霄的手中，不再空空如也。他的左臂上，寒芒微敛，与他的智慧一同，成为了刺破迷雾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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