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刘淑芳像往常一样，早早就起床了，她先去厨房煮了一锅杂粮粥，又贴了一锅苞米面饼子，从咸菜缸里掏出一个芥菜头，洗干净了切成细丝，装在一个盘子里。看看时间还早，公公婆婆和小叔子都还没有起床，她也没有出声，就回屋了。
昨天晚上，刘淑芳几乎是彻夜未眠，她捋了一下结婚以后的生活，其实仔细想起来，她跟李洪海也没有多深的感情，他们总共才见过四次面，第一次是结婚的时候，当时是街道主任做的介绍人，她父母都去世了，跟哥嫂讨生活，幸亏接了母亲的班，进了被服厂，不然她都得下乡，听说对方是一名军人，看着照片，人长得也还算精神，她就同意了。结婚三天后，李洪海就回部队了。
第二面是长子一岁多的时候，李洪海回家探亲，她又怀上了女儿。
又过了三年，女儿两岁多了，李洪海才又回来探亲，那次她又怀上了小儿子。
第四次见面，是今年春节的时候，李洪海再次探亲，说他升职当上营长了，可以带家属随军了，他已经递交了申请，等着他执行完这次任务，下半年刘淑芳就可以带着三个孩子去部队随军……
刘淑芳知道婆婆不太喜欢她，一直都是对她和孩子们不冷不热的，嫌弃她没有娘家，不能给他们李家带来任何助力。
自结婚以来，他们也形成了默契，李洪海的津贴交给家里，刘淑芳和孩子们除了吃饭以外，其它费用都由刘淑芳出，早饭刘淑芳做，午饭和晚饭由婆婆左大妮做。
刘淑芳自己没有父母，把公公婆婆当成自己的父母一样孝顺，每年换季的时候，都给二老置办一套衣服。
可是，她没有想到，李洪海刚刚牺牲，公公婆婆就想把她和孩子们撵出去！
她在想，她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该怎么生活？这些年，她手里攒了三百八十元积蓄，过年的时候，李洪海回来给了她二百元，说是让她给自己和孩子买两套新衣服。她在心里合计着，这五百八十元钱，在这县城里，根本就买不到房子的。租房子她是不想的，因为现在根本租不到独门独院的房子，跟别人家合住在一个院子里，她以一个寡妇的身份，带着三个孩子，是是非非肯定不会少。
刘淑芳回屋梳洗，打扫一下卫生，就听见主屋那边有动静，她连忙叫醒三个孩子，催促他们洗漱，过去主屋那边吃早饭。
一家人默默吃着饭，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平时最活泼的李立恒，都闷头一口饼子一口粥地快速吃着，他虽然还不能理解什么叫做牺牲，但从全家人的态度看出来，那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吃完饭，刘淑芳没有主动去做收拾桌子洗碗那些事情，带三个孩子回屋去换衣服了。
不一会儿，母子四人就换完衣服出来了，他们站在院子里，刘淑芳回身锁了房门。
刘淑芳穿着一身黑，利落的短发，左鬓边别着一朵白绒花；三个孩子都是白衬衫，蓝裤子，小白鞋，李丽娜梳着两条及肩的麻花辫，左鬓边也别着一朵白绒花；李立远和李立恒的左胸前都别着一朵白绒花。
这时候，李洪河从院门外进来了，他对刘淑芳点点头，叫了一声，“大嫂。”
刘淑芳点点头，没有说话。
李铁柱、左大妮和李洪江也从正房出来了，李洪河走过去轻声对老两口说道，“青秀在家带孩子，我没有让她来。”
李铁柱点点头，没有说话。
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面包车停在大门口。
李铁柱对李立远说，“跟爷爷进屋，你捧着你父亲的骨灰盒。”话音未落，浑浊的泪水已经漫上了眼眶。
县政府和武装部的同志走进院子，拿出黑纱，除了李铁柱和左大妮以外，其他人都把黑纱套在左衣袖上，众人依次上了面包车。李立远捧着骨灰盒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面包车驶离小巷子，转上大路，那里还有两辆吉普车跟在后面，一辆是李洪海生前所在部队派来的，一辆是县政府的。
烈士陵园坐落在县城的北边。
李立远捧着父亲的骨灰盒，从面包车上下来，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沿着青石板路，在苍松翠柏之间，绕过高大巍峨的英雄纪念碑，走到一座砌好的花岗岩墓碑前面，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他看见墓碑上刻着李洪海烈士之墓，右侧刻着“生于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五日，卒于一九七六年五月二十日”……
李立远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仿佛失去了灵魂，只是听着身边之人的提示，做着机械的动作，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没有爸爸了。”
刘淑芳盯着面前这座冰冷的墓碑，内心一片悲凉，十年婚姻，没有温暖的陪伴，没有经济的支持，最后他为国捐躯，留给她三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而他的父母，霸占了他的抚恤金，正打算将他们母子四人扫地出门！
回到家里，还不到十一点。
李铁柱和左大妮把刘淑芳叫到主屋。李铁柱看了左大妮一眼，左大妮抿了抿唇，说道，“听说部队上有政策，给烈士遗属报销房租费，还会给一笔安家费，所以，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让你带孩子出去租房子住，这样也不会白瞎了那些个福利不是？你这几天就抓紧找房子吧，不然整晚了可别再秃噜了。”
刘淑芳点点头，说道，“您说得有道理，我这几天就请假找房子，还有，抚恤金，我和孩子的那部分，您也给我吧，我带孩子单独立户，什么都缺，哪哪都需要钱……”
“什么抚恤金？那是我儿子用命换来的！那是给我们的养老钱，你怎么好意思开口的？真是没有家教！”一听说刘淑芳要分抚恤金，左大妮立刻翻脸了，大声地责骂起刘淑芳。
刘淑芳面无表情，待左大妮话音一落，就据理力争，“妈，抚恤金你和我爸，还有我和孩子们都有份，我们一共六人，六百元钱，平均每人一百元。”
左大妮一听，那怎么行？那样说岂不是要分走四百元？她抬手就把刘淑芳推了出去，“去去去！别蹬鼻子上脸，赶紧出去找房子，看着你就心烦！我都没说你是扫帚精，你个克父克母的东西，现在又克死了我的儿子！哎呀我的儿子啊-你咋就走了呢？你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可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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