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大军,像一片望不到边的黑云,彻底压到了合肥城下。连营几十里,帐篷多得像是雨后冒出来的白蘑菇,一眼望不到头。人喊马嘶的声音,离着十里地都能听见,吵得人脑仁疼。白天攻城死了那么多人,可曹军愣是没撤,反倒把合肥围得更紧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城里头,日子更难过。粮仓眼看着往下瘦,每天分到手里的粥稀得能照出人影。伤兵营里哼哼唧唧的声音就没断过,血腥味混着金疮药的怪味儿,飘得到处都是。最要命的是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像地底下烧着的暗火,你不知道它啥时候就“轰”一声炸了。
周瑜的脸,这些天一直绷着,没什么表情。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东门箭楼里,盯着城外曹军的动静,一看就是半天。话越来越少,命令下得又急又短,像刀子砍在木头上,梆梆响。
这天擦黑,周循踩着楼梯上来,脚步轻得像猫。箭楼里就点了一盏小油灯,火苗跳着,把周瑜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晃来晃去。
“都督,”周循凑近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鱼’咬钩了。”
周瑜眼皮都没抬,手指在铺着地图的案几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合肥城墙的轮廓。“哪条?”
“北城,‘思乡营’那边。盯梢的兄弟报上来,有个队率,叫刘三,这两日老往伤兵营后头的废宅区跑,说是找同乡。可他那同乡,三天前就因为伤口溃烂,没了。”
周瑜手指停了。“见了谁?”
“没见着人。那地方乱,都是塌了半边的破房子。但刘三每次去,都在倒数第二间塌了房梁的屋子外头,蹲着抽一袋烟,烟灰在墙角摆三颗小石子。昨个儿夜里再去,三颗石子变成两颗。咱们的人没敢靠太近,怕惊了。”
“摆石子……”周瑜嘴角扯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倒是小心。继续盯,看他下次去,石子变几颗。变一颗,或者没了,立刻来报。”
“诺。”周循应下,却没走,犹豫了一下,“还有件事……吴郡那边,有信到。”
周瑜终于抬起头,油灯的光在他眼里跳了一下。“说。”
“诸葛瑾大人密报,说主公的‘劳军’使者,已经出建业了,走的水路,估摸着就这两三日到。来的……是顾雍。”
“顾雍?”周瑜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顾雍是江东老臣,清流领袖,跟张昭那帮人不算一伙,但也不是他周瑜这条线上的。派他来,孙权这手平衡玩得妙。既是“劳军”,安抚他周瑜,也是“察看”,给朝中那些眼红的人一个交代。
“信里还说,”周循声音更低了,“张昭虽倒,但其旧部门生故吏并未完全清算,近日颇有串联,言都督……‘尾大不掉’,‘恐成董卓第二’。流言甚嚣尘上。”
董卓第二?周瑜心里冷笑。这帽子扣得可真顺手。他这边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曹操玩命,后面就有人惦记着给他编草席准备裹尸了。
“知道了。”周瑜语气没什么波澜,“使者来了,按礼数接待便是。至于流言……”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子瑜信中可提,朝中谁跳得最欢?”
“提到了。侍中孙邵,还有几个御史,蹦跶得厉害。听说……还私下谒见过主公。”
“孙邵……”周瑜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记下了。“告诉子瑜,什么都不要做,尤其不要跟顾雍有任何私下接触。一切,等这边事了。”
“诺。”周循领命,悄无声息退下。
箭楼里又只剩下周瑜一个人。他吹熄了油灯,走到垛口边。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曹军营寨星星点点的火光,和城头上自家士卒巡逻时灯笼晃动的微光。风很大,卷着哨子,刮在脸上生疼。
内鬼在找机会递消息。朝中的冷箭已经离弦。曹操的十万大军磨刀霍霍。这三把火,一起烧过来了。
他需要破局,需要一场干脆利落的胜利,更需要把内部这些蛆虫,一把火烧干净!
第二天,刘三那边还没新动静,顾雍的使者船队倒是先到了。阵仗不小,十几条大船,打着“劳军”“天使”的旗号,浩浩荡荡开进了巢湖,停靠在合肥水寨。城里不得不摆出仪仗,开城门迎接。
顾雍五十来岁,瘦高个,三缕长髯,一身官袍穿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见了周瑜,礼数周全,挑不出一点毛病。带来的劳军物资也丰厚,酒肉绢帛,堆成了小山。
“周都督为国鏖战,辛苦了。主上甚为挂念,特命下官前来,聊表慰劳。”顾雍说话慢条斯理,眼睛却像探照灯,在周瑜脸上、在周围将领身上、在略显残破的城墙上扫来扫去。
“有劳顾大人,主上隆恩,瑜感激不尽。”周瑜也笑着,陪着他在城头巡视,看他验看粮仓,检阅士卒,问东问西。问军械损耗,问粮草储备,问降卒安置,甚至问起那“惊雷”之物,言语间满是关切,可那关切底下,是藏不住的审视和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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