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良书记秘书那通意味深长的电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林远航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鼓励与提醒并存，肯定与告诫交织，这是典型的领导艺术，也清晰地传达了一个信息：你在柳林镇的一举一动，都在上面的注视之下。行事需更加谨慎，但该做的事，还得做。
接下来的几天，林远航表现得异常低调。他按时上下班，认真处理日常政务，对吴保国和孙宏伟保持者应有的尊重，在班子会上也不再就水库问题发声，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党委集体领导”的安排。他甚至抽空去拜访了几位退下来的老同志，虚心听取他们对柳林镇发展的意见，姿态放得很低。
这种低调，并非退缩，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进攻。他在默默地熟悉环境，积蓄力量，寻找更合适的突破口。红旗水库的问题盘根错节，直接硬碰硬显然不明智，他需要更充分的证据和更广泛的支点。
他的目光，投向了柳林镇的经济命脉——几个重点企业和招商引资项目。根据他查阅的资料和调研，柳林镇的经济增长很大程度上依赖几家本土建筑建材企业和近年来引入的几家小型加工厂。而这些企业，似乎都与镇长孙宏伟乃至书记吴保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分管城建的副镇长钱有德，更是这些企业老板们的“座上宾”。
林远航决定，以调研全镇经济发展情况、准备迎接县里半年督查的名义，对这些重点企业进行一次正式走访。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人可以拒绝。
他的第一站，选择了镇里规模最大、也是传闻中与孙宏伟关系最密切的“柳林建材有限公司”。得知新镇长要来调研，公司老板赵福生早早地就带着一众管理层在厂门口迎接。赵福生五十多岁，身材发福，满面红光，一双眼睛透着商人的精明，见到林远航，热情得有些过分。
“欢迎林镇长百忙之中莅临指导！您可是我们柳林的大功臣，水库抢险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佩服，佩服啊！”赵福生紧紧握着林远航的手，力道十足。
“赵总过奖了，分内之事。”林远航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今天主要是来学习，了解一下我们柳林的标杆企业发展情况。”
在赵福生的陪同下，林远航参观了厂区。生产线看起来还算正规，工人忙碌，机器轰鸣。但林远航敏锐地注意到，一些设备略显陈旧，环保设施的运行情况也不甚明朗。在会议室听取汇报时，赵福生侃侃而谈，大谈公司产值、利税以及对镇里的贡献，但对技术研发、环保投入、安全生产等具体细节则语焉不详。
“赵总，公司发展势头不错。不过我注意到，我们部分设备似乎有些年头了，在节能减排和安全生产方面，有没有具体的升级改造计划？”林远航看似随意地问道。
赵福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笑道：“林镇长真是火眼金睛！我们确实有计划，正在论证。不过，您也知道，现在经济大环境不好，企业负担重，资金压力大啊。镇里要是能在税费或者土地上再给点支持，我们升级的步伐就能更快些。”
“哦？镇里之前对企业的支持力度不大吗？”林远航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
“这个……孙镇长和钱镇长对我们还是很关心的。”赵福生打了个哈哈，巧妙地把球踢了回去，“不过嘛，谁还嫌支持多呢？对吧，林镇长？”
林远航笑了笑，没有接话。他心中明了，这家企业享受着镇里的资源倾斜，却可能在环保和安全上埋有隐患，并且试图从他这里寻求更多利益。
接下来的几家企业的调研，情况大同小异。企业老板们对林远航恭敬有加，但一谈到实质性问题，如环保、社保、用地手续等，要么避重就轻，要么就叫苦连天，暗示需要“政策灵活性”和“领导关照”。而“孙镇长”和“钱镇长”的名字，总会在关键时刻被提及。
这些调研，让林远航对柳林镇的经济发展模式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粗放式的资源消耗和人情关系下的政策优惠，缺乏核心竞争力，可持续发展能力堪忧。而这种模式的最大受益者和维护者，显然是以吴保国、孙宏伟为核心的利益群体。
就在他结束对最后一家塑胶厂的调研，准备返回镇政府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听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压低了的、略显紧张的中年男声：“是……是林镇长吗？”
“我是，您哪位？”
“林镇长，您别问我是谁。我……我想跟您反映个情况。您今天调研的这几家企业，特别是柳林建材和那个塑胶厂，他们的用地手续……可能有问题。当初征地的时候，给村民的补偿款……好像没完全到位，有猫腻！还有，他们排污也不达标，晚上经常偷排！”
对方语速很快，说完这几句，不等林远航追问，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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