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的文科教授休息室里,常常剑拔弩张。胡适夹着一摞白话诗稿进来,钱玄同立即迎上去,两人热烈地讨论着《新青年》下一期的编排。角落里,辜鸿铭的辫子盘在头顶,他正用拉丁文与一位外籍教授交谈,偶尔飘来几句这些白话文倡导者简直是在亵渎汉语的议论。
一九一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像一颗炸弹投入平静的湖面。他提出八不主义,第一条便是不模仿古人,主张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话怎么说,就怎么写。钱玄同立即响应,在下一期发表《论应用之文亟宜改良》,更激进地提出废孔学、废汉字的主张。
黄侃在教授休息室里气得摔了茶碗。这位章太炎的高足,向来以扞卫国学自任。他指着胡适的文章对同事说:这叫什么话!若按他说的,的了吗呢也算文章,那街头卖浆者流皆可称文豪了!有人告诉他,胡适在美国师从杜威,黄侃冷笑:怪不得,原来是跟着洋人学舌的鹦鹉。
最精彩的较量发生在北大课堂上。胡适讲《中国哲学史》,抛开三皇五帝,直接从《诗经》讲起。底下坐着不少慕名而来的学生,也有专门来的旧派学者。胡适用白话娓娓道来,讲到精彩处,学生掌声雷动。隔壁教室,黄侃正在讲《文心雕龙》,声音忽高忽低:今有人欲废文言,是犹欲废祖宗之语言也!两间教室的门都开着,声音此起彼伏,学生们来回张望,不知该听哪边好。
鲁迅的出场让这场论战更加激烈。他在《新青年》上发表《狂人日记》,通篇用白话,却达到了文言文难以企及的震撼力。钱玄同读后拍案叫绝:这才叫真正的白话文学!连反对白话文的林纾也不得不承认:周树人这篇小说,确实令人毛骨悚然。但林纾随即在《公言报》上发表《致蔡鹤卿太史书》,攻击北大新派人物覆孔孟,铲伦常。
辜鸿铭的表演最为独特。这位精通九国语言的怪才,上课时常常一手执线装书,一手拿英文报纸。他用文言文翻译《论语》,却用最地道的英语骂西方记者。有人问他如何看待白话文运动,他眨眨眼睛:我可以用拉丁文、希腊文、英文、法文写文章,但中文,我只用文言。学生们哄堂大笑,他却一脸严肃。
钱玄同最是激进。他在《新青年》上化名疑古玄同,发表《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主张废除汉字,改用罗马字母。刘师培看到后,气得在《国故》月刊上发表长文反驳。两人在报刊上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私下里,钱玄同对胡适说:这些顽固派,就像拖着辫子的僵尸!不料这话传到黄侃耳中,黄侃立即反击:钱玄同才是真正的僵尸,不过是戴着西洋面具罢了!
一九一九年的春天,论战达到高潮。林纾在上海《新申报》上发表文言小说《荆生》,虚构一个名叫的侠士痛打三位提倡新文化的人物,影射陈独秀、胡适、钱玄同。此文一出,舆论哗然。鲁迅立即在《晨报》上发表杂文予以回击,笔锋犀利如刀。
最富戏剧性的是,这些论战对手在生活中却颇有交集。胡适与黄侃同在北大任教,偶尔在教授休息室相遇,彼此点头致意;辜鸿铭虽然瞧不起新派人物,却与胡适一样喜欢收集各国版本的《圣经》;钱玄同与刘师培在学术会议上碰面,还能心平气和地讨论音韵学问题。
随着时间推移,白话文逐渐占据上风。连当初反对最力的黄侃,晚年指导学生写论文时也说:不必过于古奥,明白畅达即可。辜鸿铭至死不改其志,但他的英文着作在西方大受欢迎,反而为中国文化赢得了尊重。
鲁迅用白话文创作出《阿Q正传》等不朽作品,证明了白话文的艺术表现力;胡适的白话诗尝试虽然被讥为洗脚水,却为后来新诗的发展开辟了道路;钱玄同的激进主张虽未实现,但他参与制定的国语罗马字方案,对后来的汉语拼音产生了影响。
这些当年的论战者或许没想到,他们激烈争论的问题,最终以一种融合的方式得到了解决。今天的汉语,既保留了文言文的精华,又吸收了白话文的活力。当年那些火药味十足的文章,现在读来,反而让人怀念那个思想激荡的年代。
北大校园里的银杏叶黄了又绿。当年的文科楼还在,只是教室里的争论声已经不同。若胡适、鲁迅、黄侃、辜鸿铭诸公地下有知,看到今日学生既读《论语》又学编程,既背唐诗又写白话散文,不知会作何感想。或许,他们争论的从来不是简单的文白问题,而是中国文化该以何种姿态面对现代世界的深刻命题。
初春的北平寒意未尽,寒风吹过北京大学红楼的雕花窗棂。二楼国文系的走廊里,黄侃抱着一摞线装书疾步而行,袍角带起一阵风,正巧拂过胡适手中的《新青年》杂志。
“适之先生又在鼓吹白话?”黄侃浓眉一挑,目光扫过杂志上的白话文诗歌,“这等粗鄙之语,竟堂而皇之登上大雅之堂,简直是斯文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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