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慢镜头里的崩塌
那一巴掌落下的瞬间,林思彤没感觉到疼。
最先漫上来的是时间的粘稠。宴会厅里的一切都陷进了透明果冻,水晶吊灯折射的光斑拖着细碎尾迹,在空气里慢悠悠晃。陆哲收回手掌的弧度慢得诡异,指尖带起的几缕碎发悠悠飘落,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听觉是第一个叛逃的。原本淌着的巴赫大提琴曲被生生拉长,音符扭曲成沉闷的嗡鸣,黏在耳膜上甩不脱。宾客们的惊呼被拆成零碎的音节,悬浮着、碰撞着,唯独女儿那声“妈妈”,像烧红的铁钎,径直烫穿耳膜,狠狠扎进大脑深处。
她的视觉开始分层。
一层里,陆哲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淬着冰碴子;
一层里,苏晚晴眼底的得意快要溢出来,是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还有一层,像灵魂挣出了躯壳,轻飘飘悬在天花板上,冷眼看着那个穿墨绿色真丝裙的女人——精心盘起的发髻散了,挺直的脊背塌下去,左脸颊的红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像一朵骤然绽开的屈辱之花。
这就是结局。悬浮的意识异常冷静。五年婚姻,终结于这一记清脆的耳光。
第二节:疼痛的解剖学
0.3秒后,痛觉神经才姗姗接通信号。
这疼痛是分层的,像地质断层般泾渭分明:表皮在灼烧,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狠狠蹭过,火辣辣地疼;肌肉在抽搐,颧骨周围的酸胀一阵紧过一阵,牵扯着太阳穴突突跳;骨骼在震颤,那股蛮横的冲击力顺着颧骨蔓延,震得整个颅腔都嗡嗡作响。
可比起这些皮肉之苦,更尖锐的是社会性死亡的剧痛。她看见张太太拿手帕掩着嘴,眼底却闪着猎奇的光,恨不得把这场闹剧刻进眼里;她看见李夫人摇着头叹气,嘴角却勾着一抹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像是在说“早料到有今天”;她看见陈先生悄悄举起手机,屏幕亮着——是在录像?还是要发朋友圈,把这场狼狈当成谈资?
她感觉自己被剥得精光。不是衣服,是尊严。“陆太太”这个身份,在这一掌下碎成了齑粉。那些她用五年青春熬出来的体面、攒下来的地位、经营的人脉,在这一刻,尽数归零。
原来婚姻从不是避风港,只是同温层。如今她摔出了这个圈子,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连一丝暖意都抓不住。
第三节:坠落与撞击
膝盖一软,整个世界开始倾斜。
身体失去平衡的刹那,大脑反而空前清醒。这感觉不像坠落,倒像一本被狂风撕碎的旧书。过往三十年的人生碎片漫天飞舞:父亲早逝时佝偻的背影、大学操场的明媚阳光、陆哲递来的那把印着梧桐叶的雨伞、婚礼上交换戒指时他眼里的温柔、女儿出生时那声响亮的啼哭……
碎片在空中旋转、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直到她的额头重重磕在桌角,那些纷飞的片段才骤然定格,重新拼凑成一幅冰冷的新拼图。
拼图的书名,再也不是《贤妻良母》。是《复仇者》。
撞击的声响很闷。她甚至能清晰“听”到骨头撞上实木桌角的钝响,像重锤砸在朽木上,沉闷得让人窒息。视野边缘开始渗进黑色噪点,像老式电视机的雪花屏,从四面八方涌来,蚕食着仅存的光亮。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陆哲转身的背影。他连头都没回。他正弯腰扶起苏晚晴,动作轻柔得不像话,仿佛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那种温柔,林思彤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只是这份温柔,早就不属于她了。
第四节:女儿的眼泪
“妈妈——!”
女儿的哭喊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一下下锯开她即将断裂的意识。
她费力地转动眼球,看见那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小小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三岁的孩子满脸都是泪水,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映着一个血流满面的女人。那不是她熟悉的妈妈。不是那个会给她梳羊角辫、讲睡前故事的妈妈,不是那个会笑着吻她额头的妈妈。是一个躺在血泊里,被众人围观的、狼狈不堪的女人。
冰凉的小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颤抖。“血……妈妈疼……”
这破碎的童言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捅进她的心脏。此刻,女儿正在经历人生第一场认知崩塌:如果爸爸会打妈妈,如果生日宴会能变成战场,那“家”,还能算是安全的地方吗?
林思彤想说话,想抱抱女儿,想告诉她别怕。可声带像被水泥封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女儿的世界观在她眼前碎成渣。看着陆哲不耐烦地挥手,声音冷得像冰:“把孩子带走,别在这儿碍事。”
服务员上前,粗暴地抱起挣扎的孩子。“不要——!妈妈——!”
哭声越来越远,像远去的警笛,尖锐地刺着她的耳膜。
直到这一刻,林思彤才真正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不是因为伤口的疼,不是因为尊严的碎,而是因为——他连做戏都懒得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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